八月的风裹着夏末最后一丝余温掠过蓉城,落在皮肤上时已带了几分清浅的凉意。
蓉海大学校园里的香樟依旧浓荫如盖,细碎的阳光透过叶片缝隙筛下来,在红砖路上织就斑驳的光影,偶有几片早落的叶子打着旋儿飘下,落在行人间的帆布鞋边。
教学楼三楼的多媒体教室里,后排靠窗的男生将手机架在课本后,指尖飞快地在屏幕上滑动,游戏音效被刻意调至最低,却仍有零星的“击杀”提示音飘出来;斜前方的女生伏在桌面上,额前的碎发垂落遮住半张脸,肩膀随着均匀的呼吸轻轻起伏,嘴角还沾着一点未干的口水印;就连前排几个坐得笔直的学生,目光也时不时飘向窗外,或是对着桌肚里的手机屏幕偷偷发笑。
讲台上,沈清梨站在投影幕布前。
她穿了件淡青色暗纹旗袍,领口滚着细细的银线,裙摆垂到小腿肚,走动时布料轻轻贴着凉意,勾勒出纤细却不单薄的身形。
长发用一支羊脂玉簪松松挽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颊边,随着说话的动作轻轻晃动。她的五官算不上惊艳——眉峰不锐,眼尾不翘,鼻梁是温和的弧度,嘴唇也是淡淡的粉色,可组合在一起,却像江南雨后的青石板路,透着一股越看越舒服的耐看劲儿。
幕布上的PPT停在首页,黑色宋体字清晰地印着《经典爱情电影解析》。
沈清梨握着激光笔,指尖轻轻点在“经典”二字上,声音清清脆脆的,像山涧里淌过的泉水,裹着微凉的水汽,慢悠悠地漫进每个人耳朵里:“爱情几乎是大多数商业电影绕不开的母题。上周有同学跟我聊,说近十年来,很难再找到一部能真正‘扎进心里’的爱情片。那么本周的作业,就请大家写一篇千字以上的随笔,分享你心中最能打动你的爱情电影,把‘打动’的理由说清楚——不用凑字数,真情实感就好。下周三上课前发到我邮箱,”
她低头看了眼手腕上的细带手表,分针刚巧指向下课时间,“今天的课就到这里,下课吧。”
话音刚落,下课铃声便急促地响了起来。
教室里瞬间像被捅了的马蜂窝,椅子拖动的刺耳声响、收拾书本的哗啦声、学生间的说笑打闹声混在一起,大家几乎是“作鸟兽散”——有人抓起背包就往门口冲,有人边跑边喊着“去食堂抢糖醋排骨”,不过几分钟,偌大的教室就空了大半。
只剩三个学生留在原地:一个戴眼镜的女生捧着笔记本,犹豫着走上前问PPT里某部老电影的资源;另一个男生举着U盘,想拷贝课件回去复习;还有个扎双马尾的小姑娘,红着脸递来一颗水果糖,小声说“老师您讲课真好听”。
沈清梨一一应着,给女生推荐了几个靠谱的电影网站,帮男生插好U盘传输文件,接过水果糖时还弯着眼睛笑了笑,轻声说“谢谢你呀”。
其实她心里清楚,这门《经典爱情电影解析》是暑期选修课,学分好拿,课程内容又“不费脑子”,大部分学生来上课,不过是为了凑够毕业所需的选修学分。
可沈清梨向来认真——前一晚她熬到两点,把课件里的老电影片段换成了高清修复版,还特意查了导演的创作手记,在备注里补充了几个容易被忽略的细节。回到教师办公室时,夕阳正透过百叶窗斜切进来,在桌面上投下明暗交错的条纹。
沈清梨刚坐下打开电脑,旁边工位的余优优就转着办公椅凑了过来,手里还捏着半块没吃完的蛋黄酥,语气带着点无奈的感慨:“清梨,你说你图啥呢?一个没几个人认真听的选修课,你还熬夜改课件——你瞅瞅隔壁李老师,那套《现当代文学概论》的课件用了十几年,里面的视频都糊得像‘清朝老片’了,她不也照样上课?”
沈清梨正对着屏幕调整字体大小,闻言抬眸笑了笑。她笑的时候眼睛会弯成浅浅的月牙,眼尾那点淡淡的细纹也变得温柔,连带着语气都软乎乎的:“李老师的精力都在科研上呀,每年都能在核心期刊**文,我一个教电影赏析的文科小讲师,哪儿能跟她比?”
“你就是太佛系了。”余优优咬了口蛋黄酥,碎屑落在衣襟上也不在意,忽然凑近了些,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点怂恿的意味,“对了清梨,今晚有个相亲局,我妈托人攒的,据说有几个是设计院的工程师,长得帅还稳定,你陪我一起去呗?顺便认识几个朋友——咱们都二十七了,总不能一直单着吧?”
沈清梨握着鼠标的手顿了顿,随即抬起左手,无名指上那枚素圈婚戒在夕阳下泛着淡淡的光。她轻轻晃了晃手指,语气依旧温和:“不用啦优优,你忘了?我已经结婚了。”
“哦!瞧我这记性,你是已婚人士!”余优优拍了下额头,恍然大悟道,可下一秒又好奇地凑过来,眼睛亮晶晶的,“不过说真的,同事这么多年,我们连你老公的影子都没见过——他也太神秘了吧?难道是在保密局工作的?”
提到靳明远,沈清梨嘴角的笑意淡了些,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她想起那个男人总是冷着的脸,下颌线绷得紧紧的,说话时语气里带着疏离的凉意,便轻轻摇了摇头:“不是,他就是工作比较忙。”
余优优还想再问,沈清梨却已经转回头,盯着电脑屏幕上的课件,手指重新动了起来。余优优见状,只好撇撇嘴,转回去刷手机了。
办公室里又恢复了安静,只剩键盘敲击的轻响和窗外偶尔传来的蝉鸣。
没过多久,沈清梨放在桌角的手机忽然“嗡嗡”地震动起来,屏幕亮起,锁屏界面上跳出“靳明远”三个字。
她的心猛地一跳,几乎是立刻抓起手机。
解锁屏幕,映入眼帘的是一条简短的消息:“今晚我会晚点回来,别等我了。”
指尖悬在屏幕上顿了两秒,沈清梨才慢慢敲出回复:“好,我知道了。需要我给你准备夜宵吗?”
发送成功的提示跳出来,她却盯着聊天界面,等了足足十分钟——没有新的消息进来,对方像是没看到她的回复一样,彻底没了动静。
沈清梨望着那片空白的对话框,忽然自嘲地笑了笑。
她早就该习惯了,不是吗?靳明远向来这样,对她的消息要么视而不见,要么只在心情好的时候回一两个字。
这次他会主动说“晚点回来”,恐怕也不是担心她等,而是怕她像上次那样,因为等不到人,跑去靳国栋面前“告状”,让他在长辈面前丢脸。
她还知道,今晚靳家在城郊的别墅举办晚宴,请的都是商界名流——瑞峰集团的合作伙伴、各大公司的总裁、还有几个有名的投资人。
这场晚宴声势浩大,圈子里早就传开了,可她作为靳明远的妻子,却连一张邀请函都没收到。
结婚三年,靳明远带她出席过的场合屈指可数。
仅有的两次,还是靳国栋发了火,强制要求他“带上沈清梨”,他才不情不愿地松口。每次去了宴会上,他也只是在长辈面前象征性地牵牵她的手,转过身就会立刻松开,连一个眼神都吝啬给她。
这场婚姻,从一开始就是她强求来的。
沈清梨清楚地记得三年前的场景:那时候房市泡沫破裂,房价大跌,瑞峰集团开发的几个楼盘资金链断裂,工程队罢工,工地上的钢筋水泥裸露着,眼看就要变成烂尾楼。
靳国栋急得满嘴燎泡,靳明远也整天绷着脸,烟一根接一根地抽。
是她主动找上门的。
她跟父亲软磨硬泡了半个月,终于说服父亲给靳家注资三个亿,解了燃眉之急。条件只有一个:让靳明远娶她。
靳国栋几乎是立刻就答应了,靳明远沉默了很久,最后在父亲的威压下,还是点了头——只是那时候他看她的眼神,冷得像冰。
三年来,她用尽了心思讨好他。
他喜欢吃清淡的菜,她就跟着菜谱学了大半年,手上烫出了无数个水泡,切菜时还被刀划到过,留下一道浅浅的疤痕;他穿西装喜欢配真丝领带,她就托人从国外代购,每个月都给他买两条新的;他失眠,她就学着泡安神茶,每天晚上都温在保温壶里,等他回来喝。
可换来的,只有他的冷漠。
他宁愿在书房睡沙发,也不愿跟她同床;他在家的时候,两人一天说不上三句话;偶尔她想靠近他,他都会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眼神里的疏离像一道无形的墙。
她不甘心。
靳明远是她从十六岁就喜欢的人啊——那年夏天,她在学校的篮球场上第一次见到他,他穿着白色的球衣,额头上沾着汗,抬手擦汗时,阳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连睫毛的影子都清晰可见。
从那以后,她就像个跟屁虫一样跟着他,他打篮球,她就坐在场边递水;他复习功课,她就安静地坐在旁边看书;他心情不好,她就讲笑话逗他开心。
可他的目光,从来没有在她身上停留过。
后来她才知道,不是他不会爱人,而是他爱的人不是她。
大学的时候,她亲眼看到靳明远跟阮青沅在一起——他会记得阮青沅的生理期,提前准备好红糖水;他会在阮青沅生日那天,包下整个电影院,放她最喜欢的老电影;他会因为阮青沅跟别的男生多说了几句话,吃醋到半夜买醉,抱着酒瓶跟朋友念叨“我怕她离开我”。
那时候她才明白,原来靳明远也可以这么温柔,这么在乎一个人。只是这份温柔,从来不属于她。
一年前,她做了个错误的决定——她在他的酒里下了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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