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巳正,未央宫宣室殿,殿内一片寂静,只听得到书页翻动和笔尖落在纸上的轻微沙声。

中常侍苏文从殿外进来,看到陛下穿着一身玄色绣金丝龙纹常服,正专注地批阅奏章,和前几年相比,脸上的婴儿肥已消失换成坚毅的轮廓,愈发地有帝王威仪。

苏文的脚步更轻了,他没有出声打扰,而是静静地伫立在一旁听吩咐。

半晌,刘彻放下笔,眼睛朝苏文的方向瞥了一眼,淡淡地开口问:“皇后醒了?”

苏文躬身出列,行了一礼后恭敬地回答:“回陛下,皇后娘娘还未醒来。太医令说娘娘这是着凉后未及时请医,又忧思过重,病就重了些,加上再次着凉,以至于病情反复,高烧不退,这才没能醒来。”

刘彻听了垂下眼睛,摸了摸手上的翡翠扳指,不辨喜怒地喃喃自语:“这都第三天了。”

苏文觑了眼陛下后小心地说:“娘娘吉人自有天相,昨夜已经退热了,太医令说今天应该能醒过来,只是娘娘这番受了大罪了。”

刘彻沉默片刻后,叹息一声道:“你从库房中挑选好用的药材送到椒房殿,告诉太医令一定要医治好皇后的病。”

苏文笑着应是:“奴这就去,还是陛下心疼娘娘。”

说完他试探性地说道:“娘娘此番病得这么重,奴从小跟在陛下身边,瞧着娘娘待陛下情深义重,此事怕不是伤心了?”

刘彻定定看了苏文好一会才开口:“你这奴才今日的话怎如此多。”

苏文头上冒了些细汗,不敢隐瞒谄笑着说:“什么都瞒不过陛下,窦太主让人给奴送了礼。不过礼物奴不甚在意,奴在意的是陛下。陛下和娘娘这么多年情谊深厚,娘娘病情危急,陛下也忧心得不能安睡,奴担心您的身体。”

刘彻不置可否,忽然发问:“长信宫可有派人过来?”

苏文楞了一下后才回答:“太皇太后娘娘未派人过来请陛下。”

“罢了,朕记得皇后生病喜食蜜饯海棠,让李左丞做上一些,一并送到椒房殿,等皇后醒了告诉她,晚些朕去看她。”

苏文脸上的笑容灿烂起来:“是,陛下。”他再次躬身行礼后退下。

此时椒房殿寝居内,陈阿娇睁开沉重的眼皮,感觉头没那么疼痛,身上也不再发冷,只是四肢仍酸软得厉害,她没有焦距的目光对上帐顶雪青色的纱帐缩了一下,那是用软罗纱做的,上面织着祥纹走兽。

这样的软罗纱十分难得,益州最好的织娘要花上一年才能织上一匹,要是图样错了一丝就废了。印染成这样漂亮纯正的雪青色也很费功夫,因此去年益州也仅进献了几匹到宫中。

陈阿娇得了两匹,见这纱柔软又细密,觉得十分适合做纱帐,就命人裁了一匹,做好后挂在椒房殿寝室内。

所以这是真的?她没有做梦?她真的回来了?

陈阿娇呆愣愣地看向半空,映雪眼尖地发现主子醒了,连忙惊喜地大喊道:“醒了,娘娘醒了。”

瞬间室内伺候的仆役全都张眼看过来,脸上是掩饰不住的高兴,原本愁苦的气氛一消而散。

映容向前几步,看了主子后,眼睛含泪道:“太好了,太好了。”说完她抹了眼泪后往外快步走去,一边走一边说:“奴去偏殿请太医令过来再给娘娘瞧瞧。”

在长门宫过惯了只有绮竹服侍的清贫日子,陈阿娇一时有些不习惯仆从环绕周围,看了一圈,没发现她,不由虚弱地问:“绮竹呢?”

谁都没料到陈阿娇醒来的第一句话是问绮竹,都愣住了,殿中没人回答。

映雪踌躇了一下才答道:“昨日绮竹说娘娘病得十分厉害,奴等就派王全去请了太医令,太医令说原本娘娘病没那么重,是因中途又受了凉,这才反复高热。”

“奴等询问绮竹,才知她竟给娘娘喂了冰冷的茶水。映秋就罚了她,不让她近前伺候。”

要是以前,陈阿娇就被映雪的避重就轻给糊弄过去,还会对绮竹心生不喜,但如今她的心中清明,绮竹做事是有些冒失,但好歹尽职尽责。

想到上辈子那告密之人,陈阿娇的眸色一沉。

触及到陈阿娇深沉的眼睛,映雪的心中一突,她有些忐忑地解释道:“娘娘高烧不退,昏睡了整整两天两夜,奴等轮番值守,是一刻也不敢错眼,心就像是被刀割了一般,于是就......”

陈阿娇看到映雪发白着小脸,眼圈发黑,发丝些许凌乱,衣裳也有了褶印,正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己。

算了,陈阿娇在经历过后来那几十年后,她越来越懂得尽忠职守极少,趋利避害才是人之常情,自己也不是多宽仁的主子,只怕在后来的巫蛊之案中她们还被牵连了性命,找到告密之人就罢。

想到这陈阿娇缓和了脸色说道:“你们做的不错,等本宫病体康健,自有你等的赏赐。”

映雪闻言露出了笑容,连忙行了个礼道:“多谢娘娘,奴必当更加尽心服侍。”其余仆从跟着行礼道谢,一脸的欣喜。

陈阿娇摆了摆手,接着说道:“本宫看绮竹伺候得还算尽心,调教一二后还是调回本宫身边服侍吧。”

想到椒房殿内处罚人的手段,陈阿娇又补充了一句:“若是身体有碍,让人去少府拿些药。”

映雪顿了一下才应道:“是。”

众仆从听到忍不住露出羡慕嫉妒的目光,恨不得回到当初给自己来上几巴掌,怎么就把这好差事让给绮竹了?

交代完这些,陈阿娇不再说话,疲惫地闭上眼睛。

小憩少顷后,陈阿娇就听到室内响起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她睁开眼看到映容正带着太医令走进来了。

太医令看到人真的醒了,在心里狠狠松了口气,这两天他承受了太多,不仅是陛下,太后,连太皇太后都派人过来询问皇后的病情,窦太主见皇后的病迟迟不见好,看他的眼神像是要撕了他。

他十分恭敬地朝陈阿娇行礼:“臣拜见皇后娘娘。”

陈阿娇淡淡地说道:“起来吧。”

“多谢皇后娘娘。”太医令起身,从药箱里把脉枕拿出来后道:“请娘娘恕臣冒犯,让臣给您把把脉。”

陈阿娇点头,伸出手放在脉枕上,映雪伶俐地拿出一方丝帕覆在手腕上。

太医令微微闭眼听脉,半晌后放下手,仔细打量皇后的脸色,又询问了她的感受,他沉吟着开口:“娘娘的病情已经稳定,再吃一旬的药就能病愈。”

“真是太好了,娘娘。”映雪两人开心地对陈阿娇说道。

陈阿娇却看出了他还有未竟之言:“还有什么一并说了吧。”

太医令斟酌着继续说:“娘娘此次病情来势汹汹,对根基有所损伤,还得仔细调理一二,方能将这损失的元气补充回来。”

陈阿娇尚未有反应,映雪和映秋就急了:“这如何调理,病好后继续吃药吗?”

“是药三分毒,娘娘吃药膳将养几个月就好。这段期间切记放宽心,不要太过劳累,最重要的是小心防寒,要是再烧起来怕是要成顽疾。”太医令细致地嘱咐道。

众仆从都竖起耳朵听,陈阿娇脸上也多了一分认真。她上辈子迁居到长门宫后常年郁郁寡欢,加上缺衣少药,寻常的病到最后成了绝症,没有几年就病故了。

陈阿娇还未想好这辈子该如何走,但一个念头很强烈,那就是长长久久,健健康康地活着,直到寿终正寝的那一刻。

殿外一个小内侍匆匆进来禀报陛下身边的中常侍苏文求见。

陈阿娇眸色波动了一下,几息之后才开口道:“请他进来吧。”

“呦,奴竟有幸见到娘娘苏醒,奴也能给陛下一个交代了。这几日陛下日夜担心着娘娘,偏朝中政事繁重,一时抽不出功夫来见您。不过今日陛下说了怎么着都得来一趟。”苏文一脸惊喜的模样,嘴里说着讨巧的话。

忽然,他哎呦一声拍了一下自己的脸:“我一时欣喜竟忘了给娘娘行礼了,参见皇后娘娘,请娘娘莫怪。”说完福了一礼。

这番唱念做打看的人叹为观止,连陈阿娇都不由在心里感叹,不愧是刘彻身边最得用的宦官。明明是一番推脱之词,被他这么一说,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刘彻对她多么的情深意浓。

上辈子的陈阿娇听了一定欣喜又委屈,但现在的她却心无波澜,只是疑惑上辈子刘彻有来看望自己吗?她怎么记得是后来解禁后主动去找他,第一次放下姿态耐着性子和他解释。

如今回想起这事,他怕是并未相信吧。

心里这般想着,陈阿娇的面上仍作出动容的模样,对苏文说道:“免礼吧,替本宫多谢陛下,让陛下担心了。”

苏文笑眯眯地应下,询问一旁的太医令,得知陈阿娇的病情后,他十分心疼地说道:“娘娘此次受了大罪了,陛下让奴带了好多药材过来,让太医令一定得治好您的病。”

苏文说完让人将装药材的盒子放下,自己拿过一个盒子说道:“陛下还说了,娘娘自小不喜喝药,只有就着这蜜饯海棠才能喝下药,他让人特意准备这一盒,让您好好喝药,保重身体。”

陈阿娇看着苏文手里的盒子,心绪剧烈地起伏,心里涌出一股酸涩。现在的刘彻也许对自己有一些情谊吧,但这些远远比不上他对手中的权势和娇艳的美人的喜爱与渴望。

尽量平复情绪后,陈阿娇挤出眼泪,声音微抖地说道:“告诉陛下,本宫很喜欢,本宫一定按时辰喝药,专心养病,绝不辜负陛下。”

“奴一定转告,不敢再打扰娘娘休息,奴先行告退。”该说的都说了,苏文向陈阿娇行礼告辞。

陈阿娇点了点头,朝映雪和映容使了个眼色。

映雪没反应过来,还是映容对此比较熟,她机灵地拿出一个大银锭装入荷包后匆忙赶上去,不动声色地递给苏文。

苏文的笑容真切了一些,笑道:“多谢娘娘美意。”

映雪不解地问:“娘娘这次怎么给了赏赐?”

“毕竟是陛下身边的人。”陈阿娇淡淡说道。

但她没说出口的是,苏文是个狠角色,那是能给太子背后捅刀子的人,这样的人能交好就不要得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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