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第 90 章

恰在此时,灵昭、明含章与明俞芷、虞清瑛等一行人御剑来到。

几人一落地,眼前蓦地一道剑光闪过,同时出声道:“虞掌门!”“虞姐姐,小心!”

数道剑气霎时冲着白天苍刺去,只听“噗嗤”一声闷响,白天苍的身上同时多出了四道剑伤。

虞水遥的掌心已经狠狠按在他的天灵。她目光下移,就见他的右手之中,竟握住一柄短剑。

剑尖雪亮,距离自己的心口竟只有半寸!

她并未受伤。

白天苍的口中却顿时涌出大量鲜血,他大睁双眼,难以支撑身躯似的一步一步朝后退去。“当啷!”一声,是他的手筋被剑气挑断,短剑砸落在地上。

另有两道剑气,刺在他的手臂和肩头,意在阻止他刺杀的行动。

而最后一道剑气,乃是由明俞芷亲手发出,这一剑,不偏不倚,正好刺入了白天苍的心口之中。

白天苍抬起左手,捂住鲜血汩汩的心口。他似乎有些难以置信,转头看向明俞芷,怔愣过后,神情扭曲地笑了一声。

而后,他窒息般抽搐了一下,血雾狂喷而出,他向后仰倒,仰面朝天地栽倒在溪水中。

水花哗啦溅起,直到此时,虞水遥脸上神情终于有了一丝惊讶。

虞清瑛快步走来,眼中流露出关怀,低声道:“掌门。”

虞水遥轻轻摇了摇头,“我没事。”

明俞芷也随后过来,心有余悸道:“方才真是吓到我了,白天苍这人还真是贼心不死,死到临头竟还想偷袭姐姐,真是可恶!”

灵昭始终没有说话,她的目光落在白天苍的尸体上,沉思一瞬道:“虞掌门手下留情了。”

此时,清澈的溪水已被白天苍身上的鲜血染红。落花漂在殷红的水面,场面说不出的诡异。

虞水遥颔首承认:“我本来不想杀他,只废他功体而已。”

“什么?”明俞芷惊讶道,“他杀了这么多人,本就罪该万死。难道你还想要将他移到鉴心院,慢慢耗死吗?这种凶徒,留在这世上可是会引起众怒的!”

虞水遥轻声开口:“他杀了这么多人,未曾有过半点悔悟之心。”

明俞芷:“是啊!”

虞水遥叹气,终于点头道:“如今以命偿还,也是远远不够。”

“正是。”

明俞芷的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虞水遥的面容,心里有些不明白,从前杀伐果断办事利落的虞姐姐怎么变了?还变得这般慈悲心肠、犹豫不决。反倒是虞清瑛,行事却颇有虞水遥当年的风范与魄力,甚至连手段都更狠一些。

她又转头看了看虞清瑛,恰好撞上他的目光。虞清瑛并未出声,只是隔着众人对她轻轻一颔首。

云海翻涌,朝阳遍洒。溪水潺潺流淌间反射了朝霞,宛如揉了碎金。虞水遥拂尘轻甩,将白天苍的尸体送上岸边,同时替他盖了一方白布。

此时,明府、虞府以及各宗门的子弟、修士,也赶到了此处。

明、虞两边的修士首先奔到各自掌门身后,听候指令。明府子弟许久不曾见明俞芷与明含章,此时眼见得自家两位府主都站在前方不远处,俱是面露喜色。只是碍于场面严肃,不好表现出来。

其余众人一眼见到岸边草地的白天苍,不由得拍手称快,笑道:“真是天道轮回!他白天苍作恶多年,终于也有今天!”

“好好好,我兄长当初被他逼得拔剑自尽,今日终于是大仇得报了!”

“死得好!真该把他千刀万剐,然后再丢到江中喂鱼。”

灵昭耳中听到这些人的泄愤之语,余光却不经意间瞥到了人群中一抹白衣身影,却是白君照。

她与明含章对望一眼,尚且未开口,便见白君照推开众修士,朝着那具尸体走去。

白君照甚少在修真界露面,因此在场之人都不认识他是谁,只不满地骂道:“挤什么挤!”

旁人见了他那有些颤抖的背影,也附和道:“死了个人而已,有什么好看的,跑这么近干嘛!不知道的还以为白天苍是他亲爹呢!”

这人故意提高音量,本意只为出气,却不想竟被明俞芷听得清楚,当即怒道:“住口!”

她脸现怒容,扬声道:“白天苍虽死,但白君照、白月眉与白君竹皆始终是我明氏子弟,从此刻开始,谁胆敢对他们言语不敬,或是在背后卖弄口舌搬弄是非的,别怪我不客气!”

各宗门根本不怕什么白君照,对明俞芷以及明府却是忍不住的心惊胆寒。当即住了口,不再乱说话。但是,他们身边或多或少都有人被白天苍欺压过,此时白天苍死讯传出,众人虽住了口,却也掩饰不住脸上的喜色。

只是留在此处也没什么事了,于是各宗门修士,除明府、虞府之外,皆是成群结伴地离开,等不及要敲锣打鼓地宣布这个天大的喜讯。

唯有白君照满面悲意,他拖行着脚步来到白天苍的尸体前,双膝一软,颤抖着手掀开白布。

白天苍的脸色已然发白,唇角、额头还有干涸的血迹。他双眼未闭,眼神是死人才有的空洞与黯淡,是个死不瞑目的模样。

白君照跪在地上,手指紧紧攥着白布,眼泪如滚珠般落下。

与此同时,断剑坪上,众修士为了白天苍已死的讯息而高声欢呼,笑声遥遥传出云海,高空之上,松涛阵阵,鹤唳声声。

虞水遥轻声道:“这件事最可怜的就是君照,他什么都明白,却什么都阻止不了。”

白君照颤抖着肩头,抽剑出鞘,在草地上挖出一抔又一抔泥土。

明俞芷迎着烂漫日光看了许久,看他将白天苍的尸体放进土坑,然后赤手将泥土推进坑中。

她踩着草地来到白君照的身旁。

泪水滴落在他沾满污泥的手背,划出一道一道的痕迹。

白君照低着头,咬着牙颤声道:“……为什么总这样执迷不悟?!甚至连阿娘的性命、君竹的性命都无法停住他的脚步!”

明俞芷站在他的身旁,一手搭在他的肩头。

“我真恨他!与他相处的每分每秒都让我感到煎熬。所以,我只能选择叛出三仙台,从此与他一刀两断。我以为这样就能狠下心,与其他人一起共同讨伐他。”白君照的手指紧攥着,“如今他终于死了,阿娘的仇终于得报,天下人再也不会有生死威胁。我本该开心,可是又为何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明俞芷从袖中取出一块木牌,将之放在泥土上面。她轻声道:“我告诉过君竹,他的父母十分恩爱,他有一个很疼爱他的阿兄,还有一个很疼爱他的阿姐。这是他自己刻好的木牌,说要送给自己的爹亲,说他很想念他。”

她轻笑着叹息:“真不知他是和谁学的,你瞧,竟刻得这么好。”

白君照垂着眼帘,目光落在那木牌上,滚烫的泪水沿着鼻梁滑落。

他赤手将土坑填平,思来想去,决定还是不要立碑,否则怕是有被人破坏的风险。

填好之后,他跪在墓前,郑重地拜了三拜,却并未离开。

众人远远观视,虽不知他要站到何时,但都十分默契地不上前打扰。

另一边,明俞芷对虞水遥商议道:“君照自小聪慧,心思也细腻。这件事,他或许要很久才会走出来。现在重点是月眉,她恐怕对白天苍的行径更是一无所知。今日过后,修真界不知还要流传多少闲言碎语。我看他们兄妹二人还是先随着我生活吧,至少在平烟渡,我可以保他们无忧。”

虞水遥自然没有意见。她对别人的家事从来不多说一句,那些从天下大事中抽出来的不多的心思,也全都留在了自己骨肉身上。

思及至此,她的眼中有了些笑意,问道:“清瑛,清玦可有跟来?”

虞清瑛颔首:“在断剑坪。”

他话音方落,忽地不远处一人扬声喊道:“阿娘!”

虞清玦隔着潺潺溪水望过来,一双眉目在朝阳中笑得眯成月牙。虞府子弟本就是一脉相承的相貌俊美,虞清玦生得尤为出众,只是此刻阳光明媚,他的发冠凌乱,眉睫也被晒得微微泛黄,便显得有些稚气未脱。

他走过来,习惯性地就站在虞清瑛身边。虞清瑛的身形高大挺拔,眉目也英朗,眼中是多年位高权重堆出来的冷傲。如此一来,虞清玦气势稍弱些,与他站在一处,竟是被彻底比了下去。

虞水遥抬手摸了摸他的脸,又慢条斯理地将他的碎发抚到耳后:“好像是瘦了?”

虞清玦微眯起眼感受她的抚摸,轻轻“嗯”了一声:“或许是吧。”

此刻,虞水遥已经嗅到他身上的酒香,并瞧见他发冠上的玉珠少了两只。她明知故问道:“是不是又出去胡闹?”

虞清玦卖乖未遂,吓得张了张口,眼中透出些许惊讶。他脑筋立刻飞转起来,还未想到是哪里露出了破绽,一旁虞清瑛淡声开口道:“掌门,清玦近日忙着在各地打理铺面,许是奔波劳碌了些。”

虞水遥扬起眉,“是吗?”

虞清玦微张的嘴巴很快合上,他抿唇笑了一下,从善如流道:“是这样的,阿娘。”

“嗯,”虞水遥又问,“那可有好好听阿兄的话?”

虞清玦飞快点头:“这个自然有。”

“噢?”明俞芷双眉扬起,捂住嘴巴笑了起来。

她笑出声以后,身后虞府子弟皆是忍不住了,因知晓虞清玦虽有脾气,但也不会真的拿他们怎么样。于是个个胆子都大起来,抬手捂脸,嘻嘻哈哈低声笑出一串,连绵不绝。最后连虞水遥都忍俊不禁,轻笑着摇了摇头。

虞清玦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他眉头一皱,转过身去刚要骂上一番。虞清瑛终于肯出声解围,含笑道:“清玦这段时日一直在我身边,助我处理悬壶殿之事。他天资聪颖,悟性极高,样样都做得很好,没有任何不妥之处。”

他余光瞧见虞清玦腰间的酒壶,补充道:“前几日听闻‘醉千钟’又有新酿,我心中向往,却无论如何脱不开身,便托清玦去为我走一趟。兴许因为这个,他才被迫染上一身酒气。”

虞清瑛分明是睁眼说瞎话,在场的虞府子弟却再不敢笑什么,纷纷憋住笑容,目光看向足下草地。

明俞芷听得忍不住想笑,却也顾忌虞清瑛,只是轻声说:“这种戏码,你们兄弟二人玩了这么多年,竟也不腻。”

虞水遥听罢,并不点破,只含笑一点头:“既然你都这么说了,”

这时,下面一道稚嫩嗓音脆声道:“清玦,看来你近日表现确实很好!”

众人纷纷循声低头看去,白君竹不知从哪里跳了出来。他一身白袍,发束金环,袖边绣了水墨纹,跳起来大袖飞扬,宛如一只振翅的幼鹤。他咧着嘴对明俞芷嘿嘿笑道:“小姨!”

明俞芷揉了揉他的脑袋,他又转向虞清玦,扑过去一把抱住他的大腿:“大哥哥!”

虞清玦有些发怔,“小东西,竟敢直呼我的名讳?你是何人?”

他面露惊讶地认了半天,才凭那漏风的门牙勉强认了出来:“白君竹?”

白君竹扬起脸灿然一笑,“大哥哥!”

二人上次分别时,白君竹还是满脸咒印,狰狞丑陋无比,虞清玦见了他便嫌弃不已,不忍多看,唯恐做噩梦。此时白君竹身上咒印的邪力已经全部消除,自然也露出了本就可爱的脸容。

若单论相貌,竟也丝毫不逊于他的兄长白君照。

虞清玦手指捏着白君竹的下巴,宛如挑品相般挑剔地左看右看,终是点了点头,“不错,没想到你还算有个人样。”

明俞芷如今正是疼爱白君竹、即将要发展到溺爱的地步,一听这话,顿时有些气恼,上前拍开他的爪子将白君竹拉回自己怀里:“全天下就你一人相貌生得好,别人都只是‘有个人样’是吧!”

虞清玦满脸无辜神情:“棠姑所言不对,除了我,阿娘、阿兄还有阿姐也长得特别好看啊!”

明俞芷抬手向外一指:“你快走吧,我怕待会忍不住揍你一顿。”

同时,她对虞清瑛也说道:“清瑛,快将你弟弟带走,别让他在这里碍我的眼。”

虞水遥也笑着颔首。

虞清瑛为人何其通透,当即听出她们二人是有事相商,于是先吩咐虞府子弟全部回府,然后就要告辞。

虞清玦不太懂人情世故,此时当然也听不出话意,还稀里糊涂道:“我不要走,这里又不是任何人的地盘,我偏要在这里待着。”

明俞芷却不理会他。她一手牵着白君竹,早已和虞水遥走远了,此时虞府子弟也基本撤走。虞清瑛神色不变,低声对虞清玦说了句话。虞清玦若有所思了一瞬,纠结片刻,终于还是转身上剑,与虞清瑛一同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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