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浔的力气很大，雪九琅没有防备，脑袋就这么重重地磕到了地上，纵使有皮毛的遮挡，这一重击也是磕得他头晕眼花，瞬间就失去了力气。

很快，他的脖颈就被盛浔越掐越紧，连脑袋都抬不起来了。

“认不认输？小狼！”

盛浔同他对视。

那双好看黑亮的瞳仁中此刻却空空无一物，仿若淬了冰水一般，透着盛浔的野心和不服输。

雪九琅红了眼眶。

在狼的世界里，骑-跨在对方身上的行为便是要征服对方，被制住的那个只能翻开肚皮表示投降，否则就会被活活咬死。

可他不想向盛浔投降。

雪九琅无力地举了举两只受伤的爪爪在半空中挠着。

如果…如果他不是为了盛浔同群狼搏斗，他就不会受这么重的伤了，他就也有能力进行反击，不像现在这样，只能被人压制住，动弹不能的。

雪九琅的脑袋抵在坚硬冰冷的地面上，痛得他愈发委屈，偏又死倔死倔的，即便通红着双眼，也不肯认输，只从喉咙里发出几声细碎的呜咽。

可盛浔也并不放过他。

就在胸腔中的空气渐渐稀薄，雪九琅以为自己今日会被盛浔给生生掐死了的时候，盛浔松开手了。

雪九琅如同惊弓之鸟，短促地尖叫了一声，窜到墙角，将身子蜷缩成一个雪团儿，哀哀直抖。

“小狼？”

盛浔捡起雪九琅落在地上的木偶，缓缓走至跟前，将木偶伸过去，“生气了？”

雪九琅将身子缩得更紧，防备地瞪眼望向盛浔。

“我只是在同你开个玩笑。”

盛浔的脸上又恢复了惯常的笑意，他温和地对雪九琅道，“你之前不是也总这样欺负我吗？你看，我只是对你这样一次，你便受不住了，你可知，你每次骑-跨在我身上时，我都很不高兴。”

盛浔虽是在笑，语调却平静得不起一丝波澜，“我向来不喜被人压上一头，自我懂事起，我便暗自起誓，我是北王最宠爱的小儿子，从今往后，没有人可以骑在我的头上作威作福，我，将会是北国的主人，将会是天下的主人，所以，我自然也是你这只狼的主人。”

雪九琅将脑袋埋进了自己的爪爪中捂着。

盛浔见雪九琅根本不愿理他，就将手中的木偶放到雪九琅跟前，而后，方才跨步离开。

雪九琅就那般埋着头一动不动，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再听不到一点儿动静了，才将脑袋缓缓抬起。

雪季过去后，苍境尚且未有入春，天黑得早，不知觉间，已是大半日过去了，晚蓝的苍穹中星子点点，夜风冷凉，雪九琅慢腾腾地起身，抖了抖毛，才发觉现在已是良夜过半。

盛浔的卧房正对着后院。

此刻，他房中正亮着如豆黄灯，雪九琅借着灯光，刚好能瞧见正坐于窗边写字的盛浔身影。

盛浔身量颀-长，影子也被灯火拉得老长，和着风映在窗纸上，一晃儿一晃儿的不住拂动。

雪九琅看得有点发痴。

过了会儿后，盛浔大概是写完了字，竟又取出自己的短笛吹奏，吹得依旧是雪九琅上次在林中听过的小调，哀怨幽婉，思苦甚重。

这回，雪九琅忍住了脑袋疼，静静聆听。

一曲了了，雪九琅并不知自己已是泪流满面。

恰巧这时，盛浔推开窗，瞧见了坐在墙角默默流泪的雪九琅。

盛浔愣了愣，同雪九琅隔窗对视一眼，但最终，盛浔还是没有出来，而是将窗再度关上了。

空中的星亦是不再闪烁，被乌云遮蔽的明月则已悄然升起。

雪九琅叼起那只盛浔亲手为他削的小狼木偶，纵身一跃，就跳离了院门处那只有几根栅栏围住的藩篱，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盛浔的家。

*

雪九琅明白，自己跟盛浔并不是同类。

虽然他有时是能够化成人形的，但他说到底，不过就是一只狼。

一只爱吃生肉，有野性的狼。

他永远都不可能变成盛浔想要的那种乖乖听话的宠物小犬。

现在他已经成功地将盛浔送下了山，他也是时候该回山里，做回他的孤狼了。

他本就不应该对盛浔抱有什么期待的。

可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自己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盛浔这个臭小子了，雪九琅的心里一直忍不住在泛着酸意。

雪九琅的脑海里又冒出很多同盛浔相处过的片段，他越想越难过。

他为了这个臭小子上山下山日日奔波，为了这个臭小子连两只爪爪都被生生咬穿了，可他也没有后悔过，他只是觉得，是他捡回了盛浔，所以他便是盛浔的老大，他要保护好盛浔，可为什么盛浔还要这么对他…

在盛浔心中，地位…当真那么重要吗？

比他还要重要吗？

雪九琅不能理解盛浔的想法，他只是觉得好难过，一直不住地落泪。

雪九琅只看过人哭，譬如桑止，再譬如珈敏，但他自己是从没有掉过眼泪。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夜他的眼睛会跟人一样，一直不住地淌水，这水还滑落到了嘴里，又咸又苦的，他很不喜欢。

“嗷呜，嗷呜…”

雪九琅低低叫了两声，又回头望了眼盛浔家所在的方向。

已经越来越遥远，快要看不分明了。

其实，雪九琅一直走得很慢。

他在暗暗期盼，盛浔发现他不见了之后会追出来，再像往常一样薅住他，把他抱进怀里，对自己的混蛋行为做出检讨，再抓两只肥肥的活鸡给他吃。

那样的话，雪九琅可以勉勉强强原谅盛浔。

可是没有。

自始至终，盛浔都没有出现过。

雪九琅终于死心，泪眼朦胧地张开四肢，迎着月光奔跑起来。

雪九琅拼命地跑，拼命地跑，不知是跑了几个时辰，总之，是待到他筋疲力竭之时，才停了下来。

阿古寨并不算大，堪堪也只住着百来户人家，且多为猎户，雪九琅本来是很畏惧猎户的，但现在正是夜深人静之时，村道上一片开阔，除了几声狗吠外，连个人影都没瞧见，但就在雪九琅跑到村口那条上山的必经之路时，没想到，上山的道路居然被封死了。

而这里，竟凭空多出了好多营帐和巡逻的卫兵。

原来，雪九琅因为心中难过，居然认错了方向，他早已跑出了阿古寨，误打误撞地跑到了雪山山麓的西侧下，竟然闯入了巫国士兵驻扎在边境的营寨之中。

雪九琅当然不懂什么卫兵什么营帐，他的狼眼里只能看出来，这里有很多打扮奇怪的人，正举着火把走来走去，还拦住了山路。

雪九琅害怕火光和这些人，于是便偷偷摸摸地转身欲跑，可他刚迈出两步路，就觉得身体不大对劲，果然，片刻之后，他又变回了人身。

雪九琅看到自己缠着纱布的双手，这下更加害怕了，他四肢着地，手脚并用地在地上爬行两步，快步躲到一处营帐的背面，思量着自己要如何不被人发现地脱身。

偏巧这时，一小队卫兵正从他所在的这个方向走了过来，领头的那人被雪九琅趴在地上的手臂绊了一下，险些跌倒。

他注意到了躲藏在这里的雪九琅！

雪九琅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呆呆地屏住呼吸，用两只手挡住自己的脸，祈祷不要被人认出。

幸好，由于夜里昏黑，这人又没拿火把，所以没能看清雪九琅的脸，加之最近军中来的新人又多，还只当雪九琅也是新入伍过来在这里偷懒耍滑的小兵，遂将手里的衣服抛给雪九琅道，“快点换上衣服跟上，总兵大人正在前面训话！点名不到，可有你好果子吃！”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第 1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