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九琅用手将自己的眼睛揉了又揉，待到不那么发酸了，才抬起脑袋，懵懵地望向仍在看他的罗焉成。

这个人，这个人怎么还在这里？

雪九琅有点心慌了。

因为他明白，即便他再如何消耗能量坚持人的样子，最终，他还是会变回狼的，可如果他当着旁人的面变身一定是会被当做怪物的。

他可不想再跳一次水了。

雪九琅像狼一样斜着眼珠偷看罗焉成，还将两只手当做他的小狼爪爪合在一起掏来掏去，表达自己的不开心。

罗焉成这时却走近了他，“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会出现在巫国的军营之中？”

雪九琅心想，他不是人，他是生盛浔的气，所以才跑出了阿古寨，不知道怎么会误打误撞地闯进了那个什么军营。

可惜雪九琅并不会说人话，所以唇瓣张了张，并没有发出声音。

“你不会说话？”

罗焉成长眉微蹙，“那你可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家在何处？”

雪九琅点了点自己的脑袋，可在听到罗焉成问他的名字时，心念微动，他又张开嘴，尽力回想起桑止给他取名时说话时的样子，鼓起嗓子，齿关乱碰地说出两个字，“九，九，九琅…”

即使只有短短两字，雪九琅依旧说得含糊不清，语不成调。

可罗焉成居然听懂了。

这人好看的脸上出现了一种堪称得上是扭曲的表情，震惊之余，却仍不敢相信似的，用一种极其怀疑的眼光上下打量雪九琅。

雪九琅被看得心里发毛。

他本来就心虚得很，遂别开脑袋，往后退了几步，可罗焉成只当雪九琅是想要逃，竟蓦然出手，扯住了雪九琅的手臂。

旋即，雪九琅的下颌就被人给抬了起来。

罗焉成目光幽幽，似乎夹杂了很多看不懂的情绪，他注视着雪九琅好久，才用一种极其怪异的语调，轻声唤他，“九郎…”

雪九琅被惹毛了。

他很不喜欢被捏住下巴！

可偏偏盛浔捏过他的下巴！这个莫名其妙凭空出现的男人也捏过他的下巴！

雪九琅越想越气，张开嘴想要咬人，奈何他现在是个人，下颌又被人制住了，咬不到罗焉成，只能干咬空气。

罗焉成一愣，随而摇头，放开了雪九琅，负手立于河畔，不知是在想什么。

这人一袭白衣随风飘扬而起，脖上还围了个纯白色的貂绒围脖，整个人都是白色的，若非有一头束起带冠的墨发，雪九琅都快要将这人当做是自己的同类了。

但雪九琅明白，这个人应当就是人，因为他的行为举止奇奇怪怪，话也常只说一半，不可能是动物。

他们动物才不会这样，喜欢便是喜欢，厌恶便是厌恶，生气了就咬人，伤心了就会跑，才不会像人这般复杂呢，雪九琅这么想着，又闷闷不乐地坐下来，掰着自己的手指玩。

他今日第一次使用自己的手穿上了衣服，虽然手上有伤，并不灵活，他也不怎么会使用，但无论如何，他还是成功了的，因为他记得盛浔每次用手时的模样。

雪九琅想到盛浔那个臭小子，刚刚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他将手指掰得更快，修长的指节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将好能压下此刻焦躁不安的心情。

罗焉成注意到了雪九琅的动作，眸光微闪，“你的手受了伤，看上去很严重。既然你不知家在何处，不如先随我去一趟集市的医馆，将伤口处理一下怎么样？”

雪九琅防备地望着罗焉成，似在思考要不要跟这个人走。

“顺道再吃些东西。”

罗焉成继续试探雪九琅，“在军营躲了那么久，又走了整整一夜的路，你应当饿了罢。”

雪九琅果然动摇了。

肚子也不争气地叫了一声。

他想，罗焉成既然能将他从军营里解救出来，应该不是坏人，他不如先跟着这人填饱肚子，再去找回去的路。

罗焉成见雪九琅没有拒绝，莞尔一笑，看他两眼后又道，“不过，你这一头白发就这么披散下来，实在太过惹眼，一看就不是北国人，集市上人多眼杂，为了不惹出麻烦，你将头发束起如何？”

雪九琅听明白了，遂着急忙慌地用手抓住自己的白发，可他本来就不大会用手，捣鼓半天，也不知怎样才能将白发束起。

罗焉成看不过眼，覆过他的手，“别动，我来帮你。”

雪九琅眉心一跳，不着痕迹的抽回自己的手。

罗焉成神色顿了顿，但很快，就继续动手，替雪九琅将满头白发束起，又解下自己的发簪，插入发间固定好。

自始至终，雪九琅的后背都绷得笔挺笔挺的。发梢拂过脖间的皮肤，让他浑身都觉得酥酥痒痒，更遑论说，罗焉成的鼻息还若有似无地打在上头，让雪九琅的脖子和脸又不争气地红了一片。

所以，在罗焉成刚给他束好头发想要拉他手的一瞬，雪九琅就跨跳一大步，拍开了罗焉成的手，不让罗焉成再碰自己。

“好了，好了，我不碰你了就是。但你要乖乖跟紧我。”

雪九琅抿唇点头，又捡起地上的小狼木偶，紧紧抓住不放。

*

巫北两国以苍境雪山为界限，分而治之。据说，这两国世代姻亲，互结琴瑟之好，千百年来皆能和平相处，但近几年来，不知为何事，却闹出了矛盾，虽明面上并没有发动战争，但两国都派兵驻守在雪山边境，所以，雪九琅才会误打误撞地闯进巫**营里边。

当然，这些，都是雪九琅后来才知道的。

现在的他，正走在边境线上的北国小镇中，好奇地东张西望。

起初，雪九琅看到如此多的人在集市大街上走来走去，还有些怯生生的，但他想到自己现在也是人的样子，和其他人并没有什么不同，就也壮着胆子装作不怕，把脑袋昂得高高的走路。

集市热闹，赶早起趟儿的人很多，推着货车沿街叫卖，吃的穿的玩的一应有之，目不暇接。

街口中心，还来了帮杂耍的戏团，牵着只小猴表演，那猴儿倒是厉害，被蒙住眼还能准确地扔出飞镖，射中架上的果子，惹得围观众人纷纷拍手叫好。

小狼停住脚步，看得双目发直。

也学着那些人一道，把自己的手合起来拍拍拍。

可雪九琅并不知，自己在众人眼中也是相当惹眼的存在。

“哎，忘了你现在穿的衣服可是巫国士兵的衣服！”

聚焦到雪九琅身上的目光越来越多，罗焉成暗道不好，扯住雪九琅的胳膊，“走，我们先去客栈换身衣服。”

雪九琅不懂自己为什么要换衣服，但他也意识到了不对，因为那些人看他的眼神比看猴戏还要新奇，只好乖乖听话，跟着罗焉成去了客栈。

罗焉成定了一间卧房，让雪九琅先洗个澡，自己则去集市上给他买两身衣服。

雪九琅看到房间中有一只好大好大的浴桶，水还是温温热热的，比山里的凉水好多了，便迫不及待地脱去身上的脏衣服，跳进浴桶，扑着水玩了起来。

唔…

暖和的热气将雪九琅包裹住，在水中泡上这么一会儿后，身上的疲乏好似也得到了缓解，筋肉无比放松，雪九琅舒服得嘤叫了一声，将脑袋也埋进了水里，束好的长发随即散了开来，雪九琅也不管不顾，直到水温渐冷，整个人都**的，雪九琅才依依不舍地离开浴桶。

没想到热水洗澡的感觉这般好，下回见了盛浔，他也要盛浔替他烧热水洗狼。

雪九琅闷闷想着，又将自己的小狼木偶也丢进了浴桶中，洗了个干净。

“九郎？洗好了吗？”

罗焉成已经买好衣服回来了。

他敲了敲门，见雪九琅没有过来开门，遂将衣服放下，对他道，“衣服给你放门口了，你拿进去穿好后再来楼下找我。”

雪九琅支起耳朵，待听到罗焉成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后，才笨手笨脚地推开房门，拿起罗焉成搁在地上的包袱。

他打开一看，里面是两套簇新的衣裳。

雪九琅不喜欢穿衣服，但他碰到的所有人都穿衣服，而他现在是人的样子，所以，他也要穿衣服。

雪九琅有点儿委屈地将那些衣裳一件件地翻出来，最后挑了那套月白色镶青边的绸锦短衫和外裤，将身子抖了抖，就直接套了上去。

他穿好后，又趴到浴桶边，透过水面看了看自己，确保自己并没有什么不对后，才将他的小狼木偶拿好，乖乖地走下了楼。

罗焉成挑的这间客栈并不算大，一楼是吃饭的地儿，二楼则是住宿专用的，所以只有一条楼梯直通下边，雪九琅下楼后，正看到罗焉成坐在一楼大堂的角落，点了一大桌子菜在等他。

“嗷呜。”

许是肚子太饿的缘故，平常雪九琅最是看不惯的熟肉熟菜，现下嗅起来也自有一股喷香的诱惑，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罗焉成身边，兴奋地看着那些菜饭，两眼放光。

可罗焉成却在看清雪九琅的样子后，目光陡地一窒，旋即赶紧起身，隔开雪九琅和大堂中其他吃饭的食客，压低了声音问他，“你怎么…怎么这样就跑出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第 1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