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兰殊已经隐隐感觉到了，祝王妃内心对孟珃读书上进是很排斥的，而且王府是王妃当家，孟珃自己又不是个争气的，只怕孟颐那点突然升起的望子成龙的心思又要化成灰了，“我现在只希望世子能快些好起来，哪怕就像娘娘想的那样，一辈子当个富贵闲人也是旁人求也求不来的福气。”

“不过世子像现在这样身边只有小太监服侍是不成的，这男人粗手大脚的，哪里有女人体贴细心？等世子身体好些了，身边终是要有丫鬟的，”她若有所思道，“挑一些老实可靠样貌不算出色的，跟太监又有什么不一样？”

李妧一直“病着”，宋老夫人跟李见明先前还日日来看，渐渐的也就不过来的，陆夫人跟李妧巴不得他们忘了鸣翠院，陆夫人每日到二门处的议事处理事，也以让李妧多走动看看景致的名义带着她，到了议事处，李妧就坐在屏风后头，看着陆夫人料理细务，遇到想不明白的，等晚上回去了再问她，又跟着陆夫人学看账打算盘，日子过的比住在芳华院要开心的多。

“唉，也不知道我还要装多久，不如咱们将妍妍跟勋哥接回来吧，”陆夫人为了照顾她，将李妍跟李勋送到了陆家，就是陆少阳封侯府里宴客，她也只是匆匆过去坐了坐便回来了，这让李妧心里很过意不去，毕竟陆夫人不是她一个人的娘亲，“娘您一定很想他们。”

想另两个儿女是一定的，但现在李妧的婚事迫在眉睫，“不成，他们两个年纪还小，万一走漏风声怎么办？”

李妧装傻的事陆家也就陆少谷跟邓大夫人知道，陆夫人可不敢拿女儿的未来去赌，“你舅舅家里有你三表兄还有弱男，他们有人玩，根本不愿意回侯府来。”

陆夫人明白李妧的心思，跟女儿朝夕相处之后，她才知道女儿有多善解人意，“林泉院已经收拾好了，等过了十五你就可以搬过去了，十五的时候我接他们回来，你们不在一个院子里，应该无碍的。”

陆夫人看着放下账本又去拿书的女儿，亲自过去将又点了支蜡烛在她桌边，“小心熬坏了眼睛，你若是闲无趣，明日我请几个说书的女先儿进来给你故事唱曲儿，”对外也算是为了让女儿好起来“无所不用其极”。

“好啊，咱们府里好像从来没弄过这些呢，”李妧唯一一次看戏听曲，还是在陆家，“不过书我还是要接着读的，人家说我有点儿傻，我多读些书增文广识，以后就能聪明一些。”

“人家？谁？院子里的丫头？”女儿为了退婚弄了个“傻”名儿出来，但陆夫人不并爱听人说李妧傻，“你告诉娘，明天娘就叫人掌她的嘴。”

想到吊着一张脸用眼睛斜睨着她的松先生，李妧怅然道，“也没有谁，是我自己觉得的，我之前不就是傻么？连谁跟我真的亲近都不晓得。”

原来是这个，陆夫人揉了揉李妧油黑的头发，“那是你还小不懂事呢，娘又一直疏忽了你，现在不是好了？”

她一指桌上的帐本，“这才几天，就学的有模有样了，若不是怕叫人看出来，娘都想带你去咱们的铺子里看看呢！”

……

孟珃看着德宝递过来的信笺，上头清楚的记着敬安侯府每天的动静：

敬安侯如丧考妣，每天就是跟人在酒楼买醉，陆家除了掀了宋家的铺子，又叫人剃了宋朝云的头发，宋姨娘跟李姣都被关了起来，这一切迹象都表明，李妧是真的傻了。

可孟珃心里怎么也不相信，那个女人虽然不那么伶俐，但绝不至于落次水，摔一跤就会吓的心魂失守，若是这样，她在建成王府那几年根本挺不过来。

虽然陆家的反应十分激烈，似乎是因为外甥女的事而对宋家进行报复，但前世陆家对李妧的落水可是一点儿反应也没有的，这里头的缘故，应该还是落在了李妧身上。

孟珃放下信笺，“你去跟肖长史说一声，马上要十五了，往各府送节礼的时候，不要忘了敬安侯府，那是我的岳家，一切按最厚的来。”

德宝愣了一下，忙躬身应了就往外走，就听孟珃又道，“你再去跟雁嬷嬷说一声，送节礼的时候她也去，还有你，也一同过去，去给李大小姐磕个头。”

德宝忙不迭的答应了，一溜烟的出了屋，没多少功夫，祝王妃便气咻咻的过来了，她径直在孟珃对面坐了，“乔哥儿你是怎么回事，真的要娶那个傻子进门？娘不答应！”

孟珃不悦的放下手里的手，“我已经成年了，王妃别再‘乔哥儿’‘乔哥儿’的叫了，我不想听。”

祝宝玮也感觉到了，自从儿子伤了之后，和自己就生分了许多，“是不是孟颐那废才和你胡说八道了？我就知道，他现在见天儿往这边儿跑，一定没安好心。”

孟珃伸手让德宝将他扶起来，“他是你的夫君，是大晋的郡王，不管王妃认不认，您都是建安王妃！这种话以后莫要再说了，不然人家只会以为是祝家没有把您教好！”

“祝家”？祝王妃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一下子跳了起来，眼睛瞪的大大的，脸上也没有了往日的娇憨之气，“你怎么会提起祝家？谁和你说什么了？是不是孟颐？”

孟珃挥手让德宝和德福出去，正色道，“为什么不能提祝家？难道你不是祝氏女？在外头谁不称你一句‘祝王妃’？怎么，没有娘家对一个女人来说是怎么荣耀的事情？”

“不，不是，当年的事，”祝王妃面色苍白，她根本不想想起来那些腥风血雨的日子，她不想去想自己是怎么活过来的，“你太小了，许多事你不知道的，只是祝家再别提了，尤其在皇上那里……”

祝王妃瑟缩着身子，往日的傲气就像一张画皮，此刻以已经完全从她身上剥离了下来，剩下的只是一具毫无生气的骨架，孟珃的声音像凝着三九的冰渣，“那王妃可得仔细和我说说了，您也知道我的性子，万一一个不留神在皇上那里浑说了什么，皇上怪罪下来……”

祝王妃痛苦的闭上眼，不敢去看孟珃的脸，她突然发现，孟珃此刻的样子，竟然有些像她的姐姐祝皇后，不可能的，一定是她被儿子突然问起过去，才产生了幻觉，“过去有什么可讲的，我的父亲，也就是你的外公，功高震主狂傲不狷，还生了谋逆之心，被皇帝给拿下了，偏祝皇后心高气傲，不服皇帝的裁决，私藏兵刃欲行刺皇帝，被皇帝当场拿下，废了她的后位。”

祝王妃想起那一晚，一向高傲如神女的嫡姐被摁在丹墀之下，仰天大笑的样子，“皇上并没有要杀她的意思，但祝氏自知罪孽深重，在听说祝家被灭了满门之后，就在冷宫自尽了……”

“所以整个祝家只有你活下来了，还被嫁给了建成王，成了风光的王妃娘娘，”孟珃看着缩在高背椅里的祝王妃，没有一丝同情，这些他怎么会不知道呢，他当时被昭德帝派到湖广，千里疾行回京，等待他是祝家上下百余口尸体，其中也包括母亲的，“皇上还真是仁君……”

祝王妃把脸埋在轻纱广袖里，她只是轻轻的嗯了一声，半天才道，“你也别觉得娘没良心，对娘来说，活着的每一天都是赚来的，你外公说过，什么也没有活着重要，娘这是听了你外公的话，娘不是不孝。”

孟珃冷睨着为自己软弱的找着理由的祝王妃，外公是这么说过，外公后面还有话，只有活着，才能以图后计，可是祝宝玮做了什么？以身伺仇，将祝家百余条人命抛在脑后，只想着自己的荣华富贵。

感觉到房里死一般寂静，祝王妃心里忐忑，悄悄抬起头，却见孟珃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踱到了窗前，正看着窗外出神，她忙拿帕子擦天脸上的泪水，“乔哥儿，这些事和你没有关系，皇上对你像亲儿子一样，就是孟蔚他们也比不得，还是娘之前说的，你什么也别想，只管过你的好日子便是了。”

怕儿子心里对自己还有怨怼，祝王妃又道，“你等着，早晚娘给你要个亲王爵回来！”她的出身可比昭德帝后宫那些女人高贵多了，她又是皇帝最爱的女人，偏他们的儿子要认一个庸人为父。

每每想起这些，祝王妃怄的要吐血，尤其是知道皇帝对宫里的三个儿子都不满意，还三不五时的遴选世家品貌过人的女子入宫。

那个至高至重的宝座，有可能属于一个还不知道在哪里的皇子，自己的儿子却要硬生生的错过，祝王妃觉得一个亲王爵都不能弥补自己和孟珃。

听着祝王妃絮絮的抱怨，孟珃几乎要捏碎了手中的玉佩，半天他才听到自己的声音，“你别再说了，这些我心里有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