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个饭桌上，三个男人心情各异，吃得最开心的当属苏楚楚。

苏楚楚坐在主位，苏云沐和文定荣分坐两侧。百里长空同文定荣坐在苏楚楚右手侧，离苏楚楚最远。

三个男人里，百里长空年纪最小，可面对当朝太后、大将军和丞相，他神态平稳，淡定自若，丝毫不怯场，自有一股睥睨的气势。

他最先放下碗筷，侧头看向苏楚楚，张了张口想要说话，却又咽了回去。

苏楚楚忙着为苏云沐布菜，并不在意文定荣和百里长空的目光。

身为将军驰骋沙场的苏云沐看上去要比文定荣和百里长空健硕许多。他身材魁梧，剑眉星目，因为日晒雨淋而肤色黝黑。其人话不多，却像座巍峨的高山，独自撑起了一片天地。

在苏楚楚的目光中，苏云沐耳朵变红，脸颊温度升高，窘迫地低头扒拉着碗中米粒。

“许久未见，兄长瘦了些。”苏楚楚深深地凝视着脸上添了新伤口的苏云沐，话里话外心疼得很，紧接着追问了一句，“父亲可好，为何没有回上京？母亲能否适应边关艰苦的生活，当初我苦劝母亲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母亲跟父亲走了……”

恰好此时翠竹领着小皇帝走了进来。

苏云沐目光下意识沾到了小皇帝身上，仿佛吸引了他全部心神，让他再也挪不开目光。

苏楚楚朝小皇帝招手，笑着迎接晃晃悠悠奔跑而来的小肉墩。她将小皇帝抱起，直接放到了苏云沐腿上。

苏云沐被吓得一呆，竟不知作何反应。他粗壮的手臂僵硬得像颗木头，不敢有一点儿动作，生怕一不小心伤到小皇帝。

苏楚楚故意忽视了手足无措的苏云沐，挑眉看向文定荣：“文相来此，有何要事？”

一直以来，文定荣沉默地打量着苏家儿女互动，紧接着开口：“启禀太后，微臣想为太后引荐一位奇人。”

“哦？”苏楚楚有了点兴趣，用眼神示意文定荣接着说下去。

整理过思绪后文定荣沉稳开口：“少时，我游历江川，偶然在荆州武陵县人烟罕至的小山上遇见此人。初见时，微臣还以为此人是个樵夫，以砍柴为生。他手里拿着自制的镰刀，背篓里不少木柴，还拖着一辆小车。”

“看来此人力气颇为不小。”苏楚楚点评道。

“我随他归家，讨了碗水喝，注意到他家中有不少形状奇异的东西。”文定荣陷入回忆，想到曾经见过的东西仍旧感到困惑，“我听他讲了许多东西的用途，虽制作简陋，仍可看出其人才思敏捷，颇有想法，或许可为朝廷所用。”

“丞相对他颇为欣赏，为何当时不邀请他出山？”苏楚楚问。

文定荣摇了摇头：“士农工商，士农工商，我观他的言行举止许是大家出身，或许有什么难言之隐，这才隐居深山，因而并未提及当官入仕一事。”

“有才之人皆脾性古怪，可以理解。”苏楚楚点了点头，话锋一转，“只是这样却还不足以入我眼……难道这就是文相说的要事？”

文定荣恭手行礼，也不知是否故意将话音压得低沉磁性：“我知太后心怀天下，也想为太后分忧解惑。此人想出用于耕地的木犁，与近日工部所铸铁犁几乎一模一样。他的木犁制作粗糙，再加上时间久远，直至今日，微臣才突然想起，特来禀告太后。”

不知不觉间，苏楚楚听着文定荣说话入了神。

小皇帝不认生，葡萄般的大眼睛看着苏云沐，里面倒映出男人狼狈、不知所措地的模样：“母后……母后……抱……”

苏云沐看了小皇帝许久，这才伸手拍了拍他的背，随即将他往怀里推了推。

小皇帝肉嘟嘟的脸颊贴在棉衣上，颇感不适，嘟了嘟嘴。

苏云沐看了看正在思考的苏楚楚，又低头看着怀中明显对自己不满意的小皇帝，踌躇良久才抱起他，顺手掂了掂。

本来不喜欢男人硬邦邦身体的小皇帝，眨眼间被转开了注意力，露着虎牙，笑呵呵地抱住了苏云沐的脖子，想要再来一次。

“此子堪为大用，请文相将他带至朝堂，哀家必定予以重用。”苏楚楚很快给了文相答复，“多谢丞相告知哀家此事，希望此人不负哀家与丞相的期望。”

她同文定荣对视：“不知文相对百里大人可有印象？”

“然也。百里大人容貌出众，才高八斗，便是与他同岁的我，也写不出精彩绝艳的治国论，实在令人汗颜。”文定荣微微颔首，“然百里大人性格孤傲，为人清冷，更适合掌管文渊阁。”

“文相说得不错。”苏楚楚点了点头，“文相出身世家，身上自有一番风流气度，而百里大人的家世同文相相差甚远，却养成了这样的性子，所以我便想，让他与文相共事，好好教导他。”

一句话让百里长空双眼放光地看向苏楚楚，同样也让文定荣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目光仿佛在质问苏楚楚。

“为什么？”明明知道不该问，偏偏文定荣咬着下唇，眼神执拗，置气般问出了口。

苏楚楚坦然答：“文相对朝廷情况了如指掌，应到知道卫国很缺人，尤其是能干的人。相信假以时日百里大人，一定会成长为同文相一样的国之栋梁。”

尽管再淡定，天上凭空掉下了金馅饼，还是将百里长空砸得有些微微发昏。尽管再努力克制自己，百里长空仍不受控制、激动地开始浑身发抖。

他看上去有点感动，不断偷瞄着苏楚楚。

沉默半晌的文定荣热血上头，不甘心地追问：“为什么是他？”

“如文相所言，百里大人才学出众，性子却还需打磨。”苏楚楚用手指点着桌面，“当初哀家钦点百里长空为探花郎时，已为他想到最合适的出路。百里大人必成大器，所以哀家才会让百里大人同文相共事，哀家将璞玉交与你，望文相不要令哀家失望。”

百里长空起身，毫不犹豫跪在地上，对着苏楚楚连磕三个响头：“蒙太后看中，微臣得有施展抱负的机遇，长空……叩谢太后！”

“起来吧。”苏楚楚随意摆手，随即看向文定荣等着他的答复。

“让他在我手下干活，也不是不可以。”文定荣微微一笑，提出了自己的条件，“不如让他拜我为师，岂不更好？”

苏楚楚犹豫了一瞬：“拜师一事，事关重大。百里长空，你可有想法？”

“但凭太后做主。”百里长空深深伏下身子，长跪不起。

而百里长空的话音刚落，文定荣便豁然起身，红着眼眶咬着牙，犹如看负心汉般看着苏楚楚：“苏楚楚，你与他初见，便为他想好了道路，那你与我初见时，又是何想法？”

“怪我总是轻易为甜言蜜语所蛊惑，便易被人看轻，我待之以诚，却没想到被人弃若敝屣。”

文定容的话里隐隐透露出自嘲、寥落与凄凉，却让苏楚楚有些不解。自她掌权后，再也未曾假装柔弱，博取同情。她以强势之姿掌管朝政，说一不二，奉行的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苏云沐竖着耳朵，大半注意力都放到苏楚楚和另外两个男人谈话上。他逗弄小皇帝的胳膊一顿，黑着脸转过头，无言地看着苏楚楚。

“文相说的哪里话……”苏楚楚含着笑意，弯起的双眼如天上的月牙，“初见文相时，我便知道你我二人以后一定是并肩作战的伙伴。”

这个并不能让人不满意的答案，很好地安抚了文定荣。

在苏云沐怀中的小皇帝眼睛滴溜滴溜转动，同时锲而不舍地朝苏楚楚伸出手：“我要……母后抱！抱！”

就在事情将要平息时，跪在地上，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百里长空扬声道：“承蒙太后看重，将来若是太后有令，便是刀山火海，微臣也一定会为您闯一闯。”

气氛瞬间又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就在这时，太皇太后从门外疾步而来，杏眼扫过殿中的场景后张口便骂：“如今天色已晚，三位外臣为何死皮赖脸地留在宫中，你们这样做将太后置于何地？”

暗流涌动的三人，心虚地不约而同撇开头，避开了太皇太后的目光。

“知道的人自然明白诸位大人在处理公事，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诸位大人上赶着给太后娘娘当面首。”太皇太后辅一开口，阴阳怪气的感觉便扑面而来，威力甚大。

她看着同三位英年才俊一起吃饭的苏楚楚，怒火更甚：“哀家每天在宫外忙得头晕脑胀，你却在这里躲清闲？”

“母后莫要冤枉人。”苏楚楚连忙摆手，“我同诸位大人之间清清白白，不过是在商议朝政罢了。”

太皇太后冷笑一声，并不反驳苏楚楚：“书院招生一百三十六名学生，其中大半都是朝臣之女，比之前预计的情况要好许多。”

“启禀太后，边关战事连连，在苏将军的带领下，如今已然占领胡州，幽州可期。”抱着小皇帝的苏云沐接住太皇太后的话。

苏楚楚起身，连道了三声好。她的目光平静有力量，扫视过在场所有人。

“便借诸君之力，助朕登上帝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