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别怕

虽是慢斯条理,但仍然能听清话中的“冯公子”三字被他吐得咬牙切齿。

深邃的眸底如浓稠的墨砚,沉郁的散不开。

他难得失态了,甚至有些方寸大乱,姜如倾莫名感到开心,就像恶作剧得逞的快感。

他越是这样挖苦,她反而越不怕他。

两人的距离不过两指,她不避不闪,直勾勾地盯着他,反讥道:“镇国公在魏国只是个闲职吧?”

那人倒没料到她会如此一问,呼吸微凝,嗯?

姜如倾趁他震愣,抽出了自己的手腕,双眸莹动:“不然怎么会无聊到关心起小女子这般儿女情长之事。”

她往后退了两步,见那人的脸色又往下沉了沉,思及刚刚他那般逗她,什么一见钟情,什么镇国公夫人,她也要取笑回来,反正日和与他也不会有交集。

眸心微闪道:“如果裴大人真好奇,您老人家不怕麻烦的话,我就出个话本捎给您,如何投,怎么合都会详细无余,到时候看得面红耳热可别怪我。”

说完就像阵风跑远了,她怕不跑快点,就要被活剥生吞,但如果她没听错的话,那人在她话音刚落时似是轻笑了声。

如沾水的羽毛般,轻轻落下,勾得人心痒痒。

-

许是白天见到了裴文箫的缘故,这晚的觉睡得极不踏实,梦里都是他,声声唤着她的名。

她不知道他是否有情动的时候,但她却是假戏真做了,在找到芳沁的那天。

是他帮她一起给芳沁填了土,入了棺。

她梦到的就是那个夜晚。

他没去军营练兵,也没在书房处理公务,而是留在了房里,不发一言地坐在她身侧,没有平时的夹枪带棒,也没有安慰,只是静静地坐着看着她。

她的眼框已泛朝气,雾湿湿,但却始终没有落下泪来。

她的眼泪流尽在母妃下葬前的每一个漆黑的被窝里,早就忘记怎么哭了。

窗外的风声凄鸣,在她听来,就像是呜咽,连风都比她会哭。

姜如倾躺下,将锦被拉高,把自己裹得很紧,眼睛疼得发胀,却泣不出泪,连熟悉都失了灵。

被褥被掀开一角,裴文箫覆了上来,开了口:“姜如倾,还未盥洗就要睡了?你怎么这么不嫌脏?”

她看了他一眼,她不想应付他了。

虽然她知道他想让她说说话,像平常那样对他嗔怒调笑,可她没力气了,连敷衍的力气都被抽了去,这世上唯一爱她的人也走了。

“你都不看看自己的脸脏成什么样,怎么会有这么邋遢的女人。”他在自说自话。

她看他下了榻,她以为他受不了她走了,但没过一会又见他端着脸盆回来了。

这镇国公府明明有那么多婢女,她不明白这时候为什么都不见了,为什么他会来做这件事。

裴文箫替她擦拭着脸,一看就没有服侍过人,搓.揉的生疼,但她沉入冰窖的心似有回暖,被这手掌捂的。

姜如倾从被褥里伸出了手,握紧了那双大掌,她在渴望这点温热,迫不及待地渴望,好让自己能喘口气。

她看他将帕子丢进脸盆里,另一只手也盖了上来,她爱极了他手掌的粗粝,这让她感觉温热是真实的。

“姜如倾,”他轻叹了口气,“你得哭出来。”

她张了张口,没有回话,她怎么会不知道得哭出来呢?

但裴文箫似乎知道她要说什么,手指轻柔地擦了擦被他洗红的脸,“你别怕,我有办法。”

他眯了眯眼,滚烫的唇覆了下来。

她没有抗拒,反而很是汲取,甚至还学他的样子吮了回去,她有些迷糊了,这就能哭出来么?

她感觉心里已经被眼泪塞满了。

“姜如倾,你别怕。”

他的语调很是轻柔,但呼吸被她回礼了之后,迅速急促,骨节分明的修指如点了火,裹挟着烫灼解开了扣。

姜如倾后知后觉地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但她却不想停下来,长睫轻抬,见那人也在看着他,冷硬的下颌线在柔光下变得和缓,似是轻佻了许多。

眸心满是她的倒影,炽火燃心。

“姜如倾,你怕么?”声色微哑,深沉地坠在夜里。

她突然觉得有些想笑,这人是怎么回事,先前的两句“你别怕”仿佛是给他自己下的定心丸。

她明明是想笑的,但双眼竟充了泪,平日里调笑的语气,此时一开口倒成了满是威胁:“裴文箫,你怕么?”

这一句话却将他彻底点燃了。

他没接话,但他的修指却代他证了言,他不怕。

耳鬓厮磨,游弋爱抚寸寸,淡眉玉肌,造访过往惹得她轻颤连连,一舒一卷,天昏地暗。

室内的缱绻悱恻支撑起漫漫长夜的荒芜。

姜如倾觉得自己要被撕碎了,泪水早已不自觉地流了下来,伴随着窗外的风声鹤唳,她在他的怀里嚎啕大哭,靖之,我没有亲人了。

靖之是他的字,她知道,但却是第一次这样念他。

屋外的霜雪簌簌。

他吻舐着她的泪,一次次伏在她耳侧唤着她的名,姜如倾,别怕,还有我。

他好温柔,又好霸道。

气息渐渐浅薄,哭声也转为凝噎,却更显娇柔,欢.合没有停下的意思,撞得她分崩离析,一盘散沙。

那教规矩的嬷嬷可没说会如此之疼,她已有些受不住,娇嗔求饶脱口而出,他哄着她,却还是携云握雨,闹了一夜。

在昏昏沉沉中她才有些怕了,倒不是怕这样的欢好,而是怕自己迷了眼,爱上他。

曦光缥缈,清晨起了薄雾,各宫殿掌起了灯,这里没有晚起的人。

姜如倾的眼底湿润一片,汗意涔涔,屈着腿抱着罗被还在回想昨晚的那个梦,这其实也不算梦,是真实发生过的。

如果裴文箫没有率兵伐齐的话,如果她没看到那红缎锦匣里装的是她父皇的头颅的话,如果他没有让靖安侯府的千金送来和离书的话,她也会就会将他的逢场作戏当成了真。

可是没有如果,这些也是真实发生过的。

“公主可是醒了?”芳沁推开门,从屋外走了进来,“怎么又出了这么多汗?”

“无碍,”姜如倾寻屐下榻,用手拂了拂脸上的湿意,问道:“可是听到了什么?”

她昨日就吩咐让芳沁留意宫内的传言风向,赐婚的事闹得越大越不好收官才好。

芳沁替她更着衣:“各宫现在都在谈论裴大人呢。”

“哦?”姜如倾转身,“说说看。”

“说那裴大人芝兰玉树,儒雅非凡,惊为天人……”

姜如倾打断了她的话:“说重点。”他长什么样,她闭着眼都知道,这些宫人把毕生所学的遣词都放在他身上,委实夸张了些。

她看他就十分的可恶。

芳沁盘着发髻,继续说道:“听说裴大人所来齐国是为了求娶皇室的公主,说是梦中人。”

姜如倾鄙夷地啧了声,看来裴文箫来齐国的这一路,和她上一世一样,没少在途中看话本,这种相识桥段早已烂大街过了时,她也算略微理解了他昨日的种种行为,可能是想试验书中的各中情节。

迫不得已的和亲被他一说倒像成了求而不得的虐恋。

“最为夸张的是,裴大人当场向皇上许诺,若是有公主下嫁,便是以乐城为聘,赠予齐国,这各宫都沸腾了,裴大人面如冠玉,且又如此诚心,嫁过去就是为国争光,那尚衣司前早已等满了人,都在为后日的晚宴筹备呢。”

她在铜镜前,点着口脂的洁白柔荑一顿,这倒是没想到裴文箫竟然能拱城相让,原来他竟会如此大方?

看来他只是对她小气,上辈子刚嫁不久,陪着他出城,夜间留宿在外,明明客房很多,他却非得和她挤一间,还批评她作为当家主母,不懂得勤俭持家……

听芳沁继续说:“对了,昨日皇上留了裴大人吃了午膳,并昭了皇后和三公主一同赴席,膳后,一行人还去了御花园散步消食,正好遇见了正在赏花的舒贵妃和七公主。”

想不到她离开后,还有这么多的戏码。

宫中谁人不知舒贵妃最怕晒,那御花园离她的凤坞宫相距甚远,她要赏花,自己的后院都比皇家花园要繁荣得多。

这是醉翁之意不在花啊。

姜如倾抿了抿唇,不死心道:“难道本公主的事就没有激起一丝水花?”

芳沁尴尬地笑了笑:“有是有,议论得也还挺多,但就是不太好听。”

不中听才说明热度高呀,她已激起昂扬的斗志,转过身,笑颜娇艳:“快展开说说。”

“公主,这可是您要主动听的啊。”芳沁咽了咽口水,往后退了两步。

姜如倾点了点头,眼神里满是鼓励:“越具体越好。”

芳沁模仿起早间听闻的那些人的语调:“谁关心五公主的婚事啊,明心殿闹这一出,谁知道是不是欲迎还拒。”

姜如倾有些不明白:“什么欲迎还拒?”

芳沁解释道:“昨日好些宫人都看到了裴大人和你在宫外的拉拉扯扯,宫中传言说公主你招蜂引蝶,故意勾引,在皇上面前说赐婚就是为了提醒皇上你已到了出嫁的年份,还说你先下手为强。”

有没有搞错,姜如倾的气顶到了喉腔:“这是离了大谱了吧,首先我又不知道裴文箫昨日会来,且会和父皇商谈议亲一事,其次,”她捋了捋气,“他们不知道我想赐婚的对象是冯涔么?”

这传八卦的人怎么回事,连故事中的男主角都没有突显出来。

“我也是这样同他们辩解的,可,裴大人在离开时和皇上说了句,”芳沁清了清嗓子,模仿某人的音色道,“烦请皇上替微臣给五公主回个话,我不嫌麻烦。”

疯传这声低音带着十足的磁性,听了的人都会腿软,众人断定两人必是有了什么,纷纷推测五公主说了何等撩拨之语,才让裴大人如此挂念。

姜如倾细细思琢,他这是何意。

恩?

这人!

姜如倾杏眼微嗔,瞬时面红耳热,这不就坐实了她在欲迎还拒!他竟然是在回复她之前的话:

——“您老人家不怕麻烦的话……”

——“我不嫌麻烦。”

裴文箫:想要嫁给别的男人,除非我没重生。

hhhh~

倾倾上一世对公爷有误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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