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沐瑶悄悄坐起身，重重帷幔外，黑沉沉的，一丝光也没有。

“笃、笃、笃。”

又是三声极轻的叩击声。

李沐瑶吓得汗毛倒竖：此时已经是三更天了，宫门早就落了锁，谁会在此时偷偷敲响她寝宫内殿的窗棂？

她蜷在被子竖着耳朵等了半天，外面除了风声，无别的声音。

或许适才是北风给自己造成的错觉？李沐瑶有些自我怀疑。但只要一躺下，她脑海中就清晰地想起适才的叩击声——

“笃、笃、笃。”

李沐瑶忍无可忍，再次坐起身。今晚在外间值夜的是新近从小厨房调来的浮光。李沐瑶不愿惊动她，小心翼翼地掀开帷幔，爬下床，踮起脚走在柔软的地毯上。脚底毛茸茸的温暖触感给了她一些安全感。房间内很温暖，她并没有披外衣，悄悄地走到发出响动的窗户。

这是靠近内院的窗户，照理说，在这戒备森严的内宫，只有长乐宫内部的人才能经由重重守备，进入内院，从这里叩响窗棂。

李沐瑶怕惊动外面，不敢点灯。虽是风劲云散，但月光微弱，好在李沐瑶已经在熄灯的寝宫内待了许久，双眼已经适应了黑暗，勉强能够看清窗户附近的情况。

可是那里一切如常。为了保暖，长乐宫的窗棂每月都有人查检，密封状态良好。此时即使外面传来北风呜咽，窗棂并未有丝毫抖动。

李沐瑶壮着胆子走到窗边，仔细观察窗棂，发现缝隙中露出了信封的一角。她谨慎地确认了一下没有别的危险，方才伸手，想将信封扯进来。

谁知窗子缝隙很小，竟然只能塞入这一角。李沐瑶怕扯坏了，一咬牙，打开了窗户。

寒风卷入，把李沐瑶吹了个透心凉。但那张小巧的信封却没有被吹入，李沐瑶才发现，信封被压在一小块玉石下面，想来是传信的人不能在打眼处久留，又没法直接将信封塞进去，只能冒险出此下策。

李沐瑶猜测传信之人没有走远，她迅速地观望了一下外面的情况。不出所料，院子里空无一双人。她迅速地关上窗，缩在墙角点燃火折子，就着微弱的火光，见字条上写着一句诗：

“午梵隔云知有寺，夕阳归去不逢僧。”

字条没有落款，但运笔习惯和她之前在京郊马场收到的字条很是接近。

是阿离。

李沐瑶没想到他竟然如此大胆，竟然冒险深入宫禁。她急切地再次将窗户打开，伸出头去张望，却依旧连个人影都没有看到。李沐瑶大脑飞速运转，她并不能确定究竟是阿离派人送的，还是亲自冒险进宫，但不论哪一种，她都不能让对方被宫禁守备察觉。

想到此处，她正准备关上窗，却听得身后传来浮光的惊呼：

“殿下！怎么在窗口吹冷风！”

李沐瑶连忙背着她将信封和字条藏进袖中，故作镇定地伸了个懒腰，嘴上说着：“风声太大了，睡不着，闷得慌，索性透透气。”

浮光皱着眉，没好气地将李沐瑶拉走，回身仔细地关上窗：“殿下，自上次受了伤，为了给您补身体，小厨房日日尽心尽力，药膳都不重样，您倒好，这般不知保养，奴婢们再尽心也是白搭！”

浮光虽然被调来内殿贴身服侍李沐瑶，但因为没有找到合适的人接替她，仍旧负责小厨房的许多事务，因此日日忙得脚不沾地。她行事细心周到，但脾气却不好，即便是对李沐瑶，也向来是有话直说。

李沐瑶知道她是为了自己好，并不以为忤，反倒赔笑道：“是是是，我这就上床睡觉。”

浮光板着脸，将李沐瑶扶上床，嘴里还念叨着：“殿下，你的手这么凉，还站在窗边吹冷风！明日一早还要随行送陛下出城，若是病了可怎么得了！”

她将李沐瑶用被子裹得严严实实，又取来手炉，塞到李沐瑶怀中。又马不停蹄地倒了一杯热水让李沐瑶喝下暖暖身子，趁着她喝水的功夫，又去将有些熄灭的暖炉拨亮了一些。

李沐瑶缩在被子里，怀里暖炉很快驱散了身上的寒意，热水下肚，被北风吹得透凉的五脏六腑也暖了起来。她看着在房中忙忙碌碌的浮光，觉得心里变得柔软起来。

浮光举着灯仔细检查窗子是否关好了，一回身，见李沐瑶正盯着自己，以为她有什么吩咐，忙走到窗前：“殿下睡不着，可是腹中饥饿？要不要让小厨房做点宵夜？配上暖酒，或许吃了就能睡着了。”

李沐瑶将喝空了的茶杯递给她，轻轻地摇摇头：“不用麻烦了，我不饿。你去吧，我这儿没事儿了。这几日你又要当值，又要管小厨房，辛苦你了。”

浮光听李沐瑶这么说，点点头：“那好，奴婢就在外面，殿下有什么吩咐只管唤奴婢。”

李沐瑶打了个哈欠，将被子把头一蒙，闷声闷气地道：“好。”她听着浮光轻手轻脚地出去，这才敢在被子里将袖子里藏着的字条取出来。

她悄悄地打开床头的暗格，一个只有两个巴掌大小的木质小门盖悄无声息地划开，李沐瑶想了想，将信封和字条一并放进暗格中一个小盒子里，盒子里还静静躺着一支样式古朴的翔鹰玉簪。

李沐瑶将玉簪拿出，放在枕头边，随后合上了暗格。

李沐瑶缩回被子里，将玉簪握在手中。玉簪触手微凉，但在李沐瑶手掌的温度下很快温润起来。李沐瑶因小心操作而屏住呼吸，此时放松下来，只觉得一片静谧之中，剧烈的心跳声清晰可闻。

晚间隐隐的不安此时又升腾起来：明明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两天，阿离却不惜甘冒奇险，也要将消息传递给自己，说明事情出了变故。虽然字条上没有言明约见的具体日期，但如此冒险，想来时间很是紧急，他没有别的机会可以传递消息，说明约定的日期只有可能是明日。

可是她分明中午去了一趟玉楼：她知道阿离应该在那里布置了眼线，可是对方却没有选择在那时传递消息，说明改变见面时间是她离开玉楼后对方才做出的决定。

或许阿离知道了他们谈话的内容，汇报给了北燕世子，对方想让阿离在卢云前去斡旋前和自己先聊聊？李沐瑶盘算着怎么样将提议的锅甩给广平王，好把自己从这个有损自己与阿离关系的提议中摘出去。

李沐瑶握着玉簪，迷迷糊糊地睡去。

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阿离带着北燕世子来见她。二人走到她跟前，那个北燕世子长了一张穆怀璋的脸，他同阿离站在一起，好像一对兄弟。

李沐瑶从梦中惊醒，只觉得浑身发冷，额上豆大的冷汗滑下，将鬓角打湿了。

或许是在梦中发出了叫喊，李沐瑶看着沉璧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她只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殿下，您怎么了？”沉璧见李沐瑶一头的冷汗，忙放下烛灯，取来手帕替她擦拭。谁知手刚一触摸到李沐瑶的额头，她便惊呼出声，“呀，发烧了。”

李沐瑶一夜没怎么睡，此时只觉得整个人昏昏沉沉的。不用想也知道，昨夜受了惊吓，又吹了冷风，近日劳累，又思虑过重，几项叠加在一起，果然生病了。

李沐瑶挣扎着爬起来，只觉得四肢绵软无力。她苦笑了一下：尽管已经在努力锻炼，但她的体质还是很弱——但这也不是她能左右的，毕竟体质这种东西，并不能一蹴而就。

“什么时辰了？”李沐瑶问道。

“回殿下，马上寅时了，您得起床梳洗一下，同秦王殿下一道送陛下出城了。”沉璧焦急地道，“可要传太医来看诊？”

李沐瑶有气无力地点点头：“排个腿脚利索的，找太医来给我扎两针提提气。”她闭上眼，等待着这一阵眩晕过去，“让小厨房按照我以前生病时吃的方子，做点暖胃的东西，浮光知道的，让她去吧。把汀兰也叫来，我身上没有力气，让她给你搭把手。”

沉璧应了，急急地去了。

不一会儿，一群侍女鱼贯而入，李沐瑶在众人簇拥下起身洗漱。没过多久，太医院的便派人前来问诊。李沐瑶懒洋洋地抬眼一看，赶巧了，今日太医院当值的竟是吴太医，身边还跟着他那个太监小徒弟，提着药箱，正困得悄悄打哈欠。

一番诊断后，吴太医让李沐瑶盘膝而坐，开始施针。针灸虽然不是什么药到病除的神技，却也能暂时压制住病灶，缓解症状。果然，一番折腾，李沐瑶觉得精神好了许多：“吴太医妙手。”

沉璧知道李沐瑶今日出门又要吹风，担心回来后病势转沉，便询问李沐瑶的意思，看是不是让太医留在宫中等候，待李沐瑶回宫后再行诊治。

李沐瑶思索了一下，她对自己的身体并不是那么的有信心，索性问道：“吴太医昨夜当值辛苦，但本宫今日送父皇出城，恐身体有恙，耽误行程，不知能否再辛苦辛苦，劳太医随行？”

“回禀殿下，这本就是微臣的分内之事，何谈辛苦？微臣随殿下同去便是。”吴太医一边开方子，一边应道。

正说着，浮光进来说早膳已经准备好了。

李沐瑶让太医先去用膳，自己则抓紧时间，一边上妆，一边努力地用食物将自己的胃填满，尽管她自己并没有什么胃口。

晨光渐盛，李沐瑶终于准备完毕。

她今日装扮素雅，特地让汀兰梳了个简单的发髻，即便上了妆，还是看得出略带了几分憔悴的病容。容貌与衣裳相得益彰，行如弱柳扶风，观之惹人怜爱。

李沐瑶将一直攥在手中的玉簪拿出，轻轻地簪在发髻之间，那只不同于天玺制式的翔鹰分外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