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沐瑶看着父皇薄怒的神情，浑身一激灵。她内心直打鼓，一脸无辜地看向父皇。

天玺帝皱眉道：“闹上太和殿这样的话，你也敢张嘴就来？越大越没规矩了！”

李沐瑶闻言，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垂头丧气地撒娇道：“儿臣知错了。”

天玺帝见她委屈巴巴的模样，将她拉到身边，安抚道：“生气了？”

“嗯，”李沐瑶撅着嘴，不情愿地点点头，“父皇好生小气，儿臣不过是要几坛贡酒，居然都不给……”

“朕何时说不给了，”天玺帝哭笑不得，“不过是几坛子酒，值得你这般生气？”

李沐瑶嘟嘟囔囔地道：“父皇看上儿臣的心头好，儿臣可是巴巴地双手奉上，谁知道不落好，反被斥责一顿……早知道不同意了，不过是几坛酒嘛！”

天玺帝拍了拍李沐瑶的手，看着李沐瑶的表演，虽是笑着，但笑意并未达眼底。

李沐瑶维持着镇静，今时今日，她已经能从父皇的眼神中读懂他在权衡和考量。她尽然心中渐渐升起一丝隐隐的兴奋：父皇对自己的态度似乎有所松动，他思索李沐瑶的位置和意图，说明他逐渐开始意识到她的诉求，虽然他并不赞同，但他的举动，说明李沐瑶逐渐走进了他的视野。

这是好事。李沐瑶心中安慰着自己。但她还是藏不住事的年纪，这么想着，面上竟跟着露出了自信和期待。

这种微妙的兴奋表情，似乎刺激到了天玺帝。他感到自己对此事的重视有些可笑，他恢复了漫不经心的神色，随口道：“本就是问你的意见，怎么说得好像朕强取豪夺一般。这样吧，酒仍旧归你，但待朕从南岭回来，你要亲自下厨，给朕做场接风宴。如何？”

李沐瑶的眼神暗淡了一瞬，父皇突然间的退让，并不是因为她的计谋，而是对方没有将她当一回事。父皇觉得对此事的在意有些过度反应了，认为她没有资格与他对弈，所以才傲慢地松口，他自持如佛祖一般，带着李沐瑶翻不出手掌心的自信，不，他甚至都不认为李沐瑶有大圣之能，只当她于政治上是不值一提的蝼蚁。

这种一拳头打空的感觉，让李沐瑶觉得很难受。她失落的神情却极大地取悦到了天玺帝，对方宠爱地摸摸她的头，笑道：“怎么，这也嫌麻烦？”

李沐瑶迅速调整好表情，笑道：“怎么会，儿臣定然办得妥妥帖帖，包管父皇满意！”

马车外，飘落了无声的细雨。

……

李沐瑶从未觉得前往上京南城门的路有这么漫长。马车走走停停，接受民众的朝拜，又因为人数众多，从宫内出发算起，足足一个时辰，所有人才出了城门。

李沐瑶自天子马车回自己座驾上后，便在接受吴太医的针灸治疗，面上上了妆，看不出脸和唇色的异常，但额角滚落的汗珠和微微颤抖的身体，却显露出她的不适。

她灌下太医准备好的热姜茶，感到暖和了一些。好容易缓过神来，又要下车走送行的礼程。

好在天玺帝根本没有下车。李沐瑶同一同留守上京的大哥一起在天子马车外行礼，朗声恭送。天玺帝挑开车帘挥挥手：“天寒落雨，不必远送了，回去吧。”

李沐瑶和李梧不敢怠慢，表示要送到长亭。

双方来回拉扯两遍，直到天玺帝表示城楼远眺送送就好，李沐瑶和李梧方才对视一眼，领旨谢恩。

队伍缓缓开出上京。

登城楼对于目前这种身体状况的李沐瑶而言还是太困难了。她走了五六步就开始喘气，李梧立刻就发现了她的异常，他正准备传步撵将李沐瑶塞回马车，李沐瑶却迅速拉住了他的胳膊，有气无力地冲他摇了摇头。

李梧皱眉道：“父皇已经出发，你还逞什么能？”

李沐瑶低声道：“父皇还未走远，若因为小小风寒闹出动静，影响了行程，大大不妥。”

李梧知道，向来以最宠爱女儿的慈父形象闻名的天玺帝，若是得知李沐瑶生病，定然是要折返甚至取消行程的。他反过来搀扶住李沐瑶，劝慰道：“父皇是真的关心你，取消行程又如何？这是父皇对你的宠爱呀！我们这些做儿子的，还享受不到呢！”

李沐瑶深深地看了大哥一眼，随后移开目光，看着高高的台阶，毅然决然地甩开大哥搀扶的手，勉力拾级而上：“你不懂。”

李梧看着李沐瑶倔强的身形，虽并不理解，却依旧紧跟两步上去，扶住了她：“我是不懂，但我也算是军旅之人，若是上战场，你受伤，我也没有抛下战友的道理。”

李沐瑶埋头上楼，闻言觉得这个比喻似乎不太妥当，正想反驳，一抬头却看见大哥坚毅的侧脸。他的胳膊坚实有力，轻松地承担了李沐瑶大部分的身体重量，让她上楼轻松了许多，让她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只感激地道：“多谢。”

李梧笑道：“跟大哥客气什么。”

是啊，他们是血脉相连的兄妹。即使他不理解她的行为，对她的处境无法感同身受，但在她艰难的时候，他还是会搀扶住她，不论缘由。

齐嫔跟在后面，将一切收入眼中，面无表情、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她修长的腿健硕有力，登楼若闲庭信步，直到走上城楼，她连一丝气喘都没有。

送行的人登上城楼时，天玺帝的马车已经走出很远了。细雨之中，长长的随行队伍蜿蜒而去，旗帜招展，人声马蹄声逐渐消失在风里。

城楼上明显更为寒冷，李沐瑶裹紧羊皮裘，苍白的手扶着粗糙的城墙。沉璧不动声色地塞了个手炉给她，李沐瑶接过，身形一晃，被大哥眼疾手快地扶住。

李沐瑶低声道：“无妨，我车上跟着太医，只是怕撑不到回宫。一会儿我以祈福为名去慈安寺歇脚，晚些再回宫去。”

李梧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你倒是准备得周全。可要我陪你？”

“皇家寺院，便是我寻常也是独自去得的。若大哥一同相陪，反而惹人疑心。”李沐瑶看着远处的天空，声音很轻。

李梧点点头：“你心里有数便好，若是不好，随时遣人来找我。”

“小小风寒，大哥太操心了。”李沐瑶笑了笑。

李梧看了她一眼，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没忍住，低声道：“你不要以为父皇离京了便掉以轻心。你所谋之事，虽从根本上说与父皇的意图并不冲突，但毕竟还未正式提请父皇，属于在背后搞小动作。你可知晓这其中的区别？”

“嗯，我知道。”李沐瑶看着远方逐渐变成一条细线的队伍，略微提高了音量，道：“祈福本就是我分内之事，大哥不必担心，我会注意自己的身体。”

李梧瞥了一眼身边刻意站得隔了一段距离避嫌的齐嫔，见对方正一脸关切地看着她儿子远去的方向，一副全然没有注意到兄妹二人对话的模样。

直到完全看不见队伍，送行的人才从城楼下来。李沐瑶以在城楼上吹风劳累为由，传了步撵，待回到自己的马车上，只觉得三魂去一，七魄存五，索性直接瘫在车内，大口喘气。就这还不忘吩咐沉璧，路过常平坊时，要改道慈安寺，以为出行队伍祈福为名，在慈安寺歇脚。

沉璧本着尊重的原则，知会了齐嫔一声，秦王方才也得到了消息。如今，上京城的皇族中，以秦王为尊，但他不理内宫；而内宫中，从辈分上说，以齐嫔为首，但品级上李沐瑶为尊，因此齐嫔并不能管束李沐瑶。若李沐瑶有什么出格的举动，齐嫔也只能派人奏请天玺帝，她自己并无裁决之权。

李沐瑶至少名义上，在内宫里是山中无虎后得以称王的那只小猴子。

糊弄完齐嫔的李沐瑶，轻轻松松地离开了返程回宫的队伍，带着随行的侍从浩浩荡荡地进了常平坊。

接到消息的住持玄信大师早早地迎候在慈安寺门口，中门打开，将李沐瑶的马车迎进寺内。

李沐瑶在众人簇拥下下了车，快步进入了她专属的厢房。

不多时，长乐公主传出话来，着人准备素斋，说是早晨累着了，要小憩一下，下午再行礼佛。一队禁军在岑笙的指挥下，迅速接管了李沐瑶所在小院的防卫。

过了一会儿，一个小沙弥端着茶水点心在院外的连廊上求见。岑笙接过，将他打发走，自己端着托盘叩响了李沐瑶的厢房门。

“不是说了殿下休息了吗，没有什么事情不要……”沉璧一边开门一边低声道，一抬头发现是岑笙，话到嘴边又改口道，“出什么事了吗？”

“一个小沙弥送了茶水点心来。”岑笙挠挠头，道，“好像都是殿下爱吃的，上次在玉楼，我瞧见……”

“知道了，”沉璧接过托盘，打断了岑笙的话，“还有别的事情吗？”

“殿下是不舒服吗，我适才看她……”岑笙关切地问道，“好像不是很有精神的样子。”

沉璧正准备打发他走，却听得李沐瑶在里面问道：“是谁在外面说话？”

沉璧忙回复道：“回禀殿下，是岑队长。”

李沐瑶有些沙哑的声音从里间传来：“让他进来，正好我有事情吩咐他。”

沉璧让开身位，放岑笙进门，随后没有关门，只是将沉重的门帘放下挡风。

厢房并不大，被一座精致的六扇屏风隔成里外两间。隔着屏风，岑笙隐约可以看到李沐瑶坐在里间，太医正在施针诊治。他不便入内，在屏风外站定：“属下参见公主。”

“岑笙，你娶亲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