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味在舌尖散开，味道甚是熟悉，地丁依稀记得这是朝露爱吃的糖泥，她望向满手泥土的朝笙，朝笙是在警告她？朝笙会在她向云戮戳穿今辰身世前杀她灭口？

地丁丝毫不惧朝笙的威胁，冷道:“泥土掩埋不了菜籽，即使这颗菜籽死了，还有其它菜籽会破土而出。神医，你知道泥土下埋有多少菜籽吗？”

“我不知道。”朝笙望着眼前忽然严肃的小姑娘笑道:“莫姑娘放心，我不会埋你的，你是辰儿的光，我怎么会埋了辰儿的光？况且，你还有着露儿的记忆，也算是露儿以另一种形式继续活着了。”

朝笙一脸慈爱地看着莫止，温柔笑道:“莫姑娘，你不要做菜籽了，你同辰儿离开吧，找个世外桃源安度余生，冲破泥土这事，交给我这种糟老太婆来做。”

地丁被朝笙温柔的眼神看得心软，别过头去正好看到走来的今辰。

今辰身上的肉几乎都是新长出来的，幼嫩如刚出生的婴儿，晌午强烈的阳光刺得他皮肤烧疼灼热，犹如炭烤，导致他走起路来磕磕绊绊，如蹒跚学步的幼儿。

朝笙见今辰从屋里出来，急忙飞奔过去，一手扶住今辰，一手帮他挡住太阳。

“辰儿，你肌肤刚长出来，受不了这大太阳，你实在想出去，曾祖祖找个黑布给你包起来，以免被太阳灼伤啊。”

朝笙柔声哄着今辰，把他往屋子里推。

今辰望向朝笙身后的莫止，恳求道:“阿止师妹，你可以教我做娘的面条吗？阿止师妹。”

今辰眼巴巴地望向一声不吭的莫止，祈求她答应他。

地丁纠结地揣紧双拳，指甲掐入肉里，指节红一块白一块的，她憎恶今辰，不愿意教他，不愿意让他如意，可她又渴望有人同她一起悼念师傅，渴望有人同她一起用这种手段留住师傅，好似师傅仍留在世上。

甚至，地丁开始害怕，如果她同今辰都死了，是不是世间上就没人惦念师傅了？师傅是不是就真正的离开了？

不，不行，地丁接受不了，地丁无法接受师傅完全地离开，无人记念！

“莫姑”

“我教你。我教你。”

朝笙话还未说完，地丁便恐慌地答应今辰，如果他们都得死，不如趁现在多多怀念一下师傅，以免留憾，地丁如是说服自己。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紫瓶，里面装的是她调配出来的酒，酒味与云非的酒如出一辙。

“你们先进屋里歇歇，等我把厨房搬进来。”朝笙急哄哄将今辰推入屋子，怕他被太阳灼伤。

屋里的厨具准备就绪后，地丁神色复杂地望向今辰，见他一脸期待地望向自己，激得她无比地烦躁不安，她无比纠结地拿起碗，往碗里加了一半小麦粉，加了一半玉米粉，犹豫之际，她又故意多加了一分玉米粉。

她想教他，又不想教他，她感觉自己快疯了。她恨今辰入骨，不愿他如意，可她又无比思念师傅，贪念与今辰一同怀念师傅，妄图以此留住师傅，她不断在两种情绪间反复徘徊，她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今辰直勾勾盯着她的手，紧张不安地浑身发抖。

一旁的朝笙见今辰太紧张了，安抚道:“莫姑娘，你等等，我们一步步跟着来。”

朝笙将玉米粉和小麦粉递给今辰，温柔笑道:“辰儿，我们把小麦粉和玉米粉按照五比六倒入碗中。”

“嗯嗯。”今辰深吸了口气，忐忑地接过面粉袋，拎起面粉的袋子还未开始倒，面粉袋便落到桌上，撒了一桌子的面粉。

他脸色霎时惨白，他握不住袋子。

“辰儿，没事。”朝笙慌忙握住今辰的颤抖的手指，说道他受了那么大的伤，身子还没恢复，没力气是正常的，调理一段时间就好了。

朝笙见今辰太想做面条了，也不阻拦，收拾赶紧桌面后，重新拿出袋小麦粉，剪开后握住袋脚，让今辰倒，她帮他拿。

可今辰却迟迟未动。

“辰儿？”朝笙揉揉今辰的肩膀，让他放轻松。

今辰脸色惨淡地望向朝笙，欲言又止，最后抬头向莫止笑道:“阿止师妹，我暂时不想做了，可以劳烦你把做法写在纸上给我，待我恢复好了，我再做。”

“好。”地丁忽然松了口气，从院子里捡起块石头，用冰剑在石头上刻了个真假掺半的方子，递给了今辰。

今辰接过石头，眼色逐渐暗沉，转身回到床上，盖上被子蜷成一团。

朝笙要给他检查身子，被他拒绝了。

朝笙也没有勉强，站在床畔前温柔笑道:“辰儿，等你准备好了，曾祖祖再给你医治，你要相信曾祖祖，曾祖祖可是谬灵第一神医，一定能把你治好的。”

朝笙说完，在床旁停留了片刻后，出了屋子，地丁见状也跟了上去。

“神医，”

“莫姑娘，辰儿体内错乱的经脉，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朝笙难掩脸上的焦急，说话都是喘的。

地丁心想那该是今辰体内注入了太多忘灵的缘故，低声道:“我可以让他错乱的经脉恢复正常，但您得先解决我的问题。”

朝笙知道莫止指的是自己怀里的白瓷瓶，默默点了点头，轻声道:“好，你在这儿帮我照顾辰儿，我去采药。”

“不行，我得取你的血走了，我怕云戮急着见我。”地丁故意意味深长地回头望向关闭的屋门。

朝笙顿时意会，抓起她的手，拜托道:“莫姑娘，我会帮你，你也要帮我。无论如何，也要守住秘密。”

说完，朝笙走到厨房提起刀，割破手掌，朝木碗里放血。

地丁望着阳光下朝笙头上的银丝，有些于心不忍，她只不过是个可怜的老人，自己却一再威胁逼迫她，朝笙明明可以杀她灭口的，可她却没有那么做，这导致她心里的愧疚更深重了。

“给，莫姑娘，辛苦你了。”朝笙将木碗盖好后，交给了莫止。

“神医，等冲破了泥土，你就不用再放血了。”无论有没有朝露的记忆，地丁都不想伤她。

“嗯，谢谢你，莫姑娘。”朝笙朝她笑笑。

“你别光顾着照顾今辰，你也顾顾自己，每天失那么多血，不调理怎么行？你若有个闪失，就照顾不了今辰了。”地丁说完就后悔了，她不是盼着今辰死吗？即使为了鼓励朝笙好好照顾自己也不该这么说。

“嗯，谢谢你，莫姑娘，你真是个心善的丫头。”朝笙在莫止身上看到了小露儿的影子，忍不住伸手抱了抱她。

地丁愣住了，朝笙身上熟悉的温暖唤醒了朝露的记忆，眼眶瞬间就湿润了。

“奶奶。”地丁不由低声唤了声奶奶，话音刚出，她被自己吓了一跳，慌忙推开朝笙，不允许自己沉迷于这温情里。

地丁不敢看向朝笙，抱住木碗，仓惶而逃。

她赶到战场时，仍没有见到云戮，只有曹公公在营帐内。她看到兴高采烈的曹公公，不想听他说云戮的胜仗，匆匆交过木碗就离开了。

回荒山的路上，地丁见天色尚早，便抓了几只野鸡和野兔，打算做顿好吃的给朝笙补补身子。

正伏在草丛里抓野兔时，地丁瞥见远处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身影鬼鬼祟祟下了山。

她认出那人今辰，心里顿感不妙，他是不是又打算出去做坏事了？难道是要去找云戮？

地丁急忙丢下怀里野兔，偷偷跟了上去。

只见今辰一个人步履阑珊地走了许久，从黄昏走到天黑，最终进了一个村庄。

战乱期间，村庄人大多都逃走了，只有几盏稀稀疏疏的灯火。

今辰循着灯火，扣响了门。可不但没人来应，里面的灯火反倒熄灭了。

他又扣了几家门，皆是如此。

最后，今辰来到村尾，见到一个没有门的破屋，里面穿来微弱的烛光。

他轻轻扣了下摇摇欲坠的木板，震得木板咯吱咯吱响，落了一层灰，引得屋内的老伯只咳嗽。

“您好，抱歉，打扰您了。”今辰缓缓走入，向老伯行礼后，瞥见了角落里摆放得整整齐齐的几十摞书，顿时欣喜不已，想是自己找对人了，急忙表明来意。他将双手伸进怀里，咬牙费了老大劲才把莫止给的石头捧起来，递给老伯看，劳烦老伯帮他瞧瞧，告诉他上面写的什么。

“你不识字？”老伯狎眼打量着眼前的男子，他周身裹得严严实实，唯独露出一双澄净的眼眸，看他眼部肌肤白嫩如婴，不像贫苦人家的孩子，怎会不识字？

今辰迟疑了片刻后，缓缓点了点头。

“劳烦老伯了。”

老伯低头望向来人手里的石头，举起烛台靠近，眯着眼看了半晌，道:“小麦粉五分，玉米粉六分，混合后以五分酒曲揉至六分软，发酵半个时辰后，以五分力道扯至六寸长。待水沸后，放入面煮至五分熟后捞出，过冷水后捞出，再放六分盐拌匀即可。”

老伯说着说着就饿了，他已经许久没有吃到白面条了。

等他边咽口水边断断续续说完，眼前的男子毫无反应，他摇了摇手，说道:“我说完了，石头上刻的就这些。”

“噢。”今辰沉默了半晌后，朝老伯低声道:“可以劳烦您再说一遍吗？我，我记不清了。”

地丁躲在屋外偷听，想应是今辰体内的忘灵让他认不得字了，连记忆力都弱了许多。

老伯望向眼前的陌生男子，想到了曾经在书院里教的小孩，于是又不厌其烦地重复了一遍。

可是眼前的男子还是摇头说记不住，他又慢慢一句一句教他，教了三四十遍。

屋外的地丁紧紧盯着屋里的今辰，生怕他忽然发怒，杀了老伯。

再老伯重复了近一百遍后，今辰忽然暴怒，怒吼道:“我记不住，我记不住，我记不住！”

他平静的双眸忽然变得血红，身上的黑布被震破，飞得沸沸扬扬。

地丁见状急忙幻出冰剑朝今辰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