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 34 章

“婆婆。”地丁吸了口气,卯足胆子,朝扬芷走去,拦住了她手中的鞭子。

“大公子行了七十三善,你打了他二十二下,还差五下,剩下的五善算在我身上,他欠我五善,往后还我,可以不?”

见扬芷迟疑之际,地丁拿过今辰手中的盒子。红色的木盒两端浸着今辰手中的汗迹,刚刚他被打时,双手一直紧紧抬着木盒,纹丝不动。

地丁打开盒子,见里面是一碗长寿面,面上放着八个鸡蛋。

地丁心中莫名熟悉,但她顾不得思索其它,将面从盒子中取出,面还热的,她恭恭敬敬地端给扬芷。

“婆婆,这是大公子给您准备的长寿面。”

“娘,这是您喜欢的南慕北面馆的面。孩儿用木盒装了起来,应该还热着,您趁热吃了。”

扬芷盯着地丁手中的面看了许久,仿佛被面吸去了灵魂。片刻才缓缓回过神来,丢下枝条,接过地丁手中的碗端着回屋了。

地丁从怀里掏出一瓶金疮药,她在江宁收拾行李时,发现自己房间多了很多金疮药,兴许是她忘掉的五年里备的,想着受伤时用。她便将金疮药全带来了,以备不时之需。

今辰的伤都在背上,他自己上不了药,地丁便帮他上。

起初,今辰想着男女有别,不方便让地丁帮忙。

地丁却毫不在乎,她在破庐没念过几天书,不懂什么男女大防,何况她这种泥堆里长大的孩子,经常被阿虎他们揍,身体接触对她来说是家常便饭。

今辰见地丁一个女子尚且心中坦荡,他如果再拒绝,便太拘泥于小节了。

地丁见今辰不再推辞,便将金疮药细细撒在他的伤口上。

白色的粉末落在血红的伤口上,今辰没发出声音,地丁倒不停抽气,她想到了娘也经常用鞭子打自己,她身上也是一道道这样的伤痕。

“没事,不疼。”今辰安慰眼前的小丫头。昨日见她,她一直低着头,现在今辰才看清她的模样,双眸温柔清亮,可细细的眉梢却带着倔强,脸颊不知是由于担心还是害怕,红扑扑的,甚是可爱。

地丁专心致志地上药,没注意到今辰盯着自己看。

他背上的伤痕太多了,一瓶金疮药很快就倒完了,地丁很快又从怀里掏了一瓶,她记得好像有人对她说过,多带几瓶,有备无患。

等今辰背上的累累伤痕都上了药,她带来的七瓶金疮药也都用光了。

今辰慢慢将衣服穿上,地丁看着他的那身白衣,记起来眼前之人是祁家大少爷,深深的自卑之情迅速涌起,连忙低下头,要匆匆离开。

“地姑娘。”今辰叫住地丁,他也不知道为何,忽然有些不舍得她走。

“地姑娘,我娘,我娘出来若见不到姑娘,定会很失望,很失望的。”

这两句话今辰说得磕磕绊绊,他从来没有撒过谎,这是他第一次撒谎,舌头像打结了一样,脸烧得火辣辣的,顿时埋下了头,不敢看向地丁。他知道娘今夜不会再出来了。

今天是婆婆生辰,地丁不想婆婆失望,况且,万一婆婆出来了再继续打今辰怎么办?地丁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勇气再拦一次,可她还是留了下来。

各有心思的两人各坐在桌子两边,都低着头,谁不看对方。

这样默默待了会,今辰想到了自己的失礼,慌忙起身倒了杯茶给地丁。

他的心紧张得比杯子里的茶水还翻腾,手一抖,倒到了桌上,他又慌张去拿抹布来擦桌子,他一边擦桌子,一边偷偷瞟向地丁,一不留神,抹布尾巴一带,把茶杯摔到了地上,吓了地丁一跳。

“对不起,对不起。”今辰见地丁被吓到了,慌忙道歉。

太丢人了,笨手笨脚,连个水也倒不好,今辰脸更烧红了,比红炉里的碳火还烫。

捡起地上的碎片,他重新拿了个杯子,又慌乱地重新倒了一杯。

谁能想到,在外面白衣胜雪,风度翩翩的祁家大少爷,在一个小姑娘面前,竟是手忙脚乱,连杯茶也倒不好。

“地姑娘,喝,喝茶。”他长吁了口气,这杯茶终于倒好了。

地丁不知道今辰心里波涛汹涌,海浪翻天,只觉得大公子行为有些异常,不似之前那么淡定。她摇头,刚刚婆婆已经给她倒过茶了,她现在不渴。

明明就是不喝一杯茶而已,可今辰的心中却无比失落,比刚才母亲打他还难受。

两人又低头静坐了一会儿,今辰再次小心试探,“地姑娘,要不要去房顶看看月光?”

此言一出,今辰立马后悔了,这样问会不会太失礼了?地丁姑娘会不会觉得他太轻薄?的

“看月光?”地丁忽然抬起头来,点头答应,她喜欢看月光。

今辰见地丁答应了,脸上掩不住的喜色,抓起地丁的手臂就飞到房顶。

脚刚落地,今辰又觉得自己行为太过鲁莽冒失,慌慌张张放开地丁的手臂。

两人坐在房顶,又是一阵沉默。

今辰一边看月光,一边偷偷用余光看地丁,她正看月亮看得出神,光洁的月光撒在她的脸上,映出她温柔的面庞。

月光滑过她挺拔的鼻梁,落到她樱红的小嘴上。月光被唇色染红,顺着她小巧的下巴,滑如她修长的脖颈。

地丁长长的睫毛颤了一下,今辰慌忙收回眼神。

心里忐忑了一会,目光再悄悄移过去时,见月下人眼中充盈着泪水,亮晶晶,让他爱怜又心疼。

“怎么了?”他抬起双手,不知所措。

她怎么哭了?想起伤心往事了?

地丁摇头,她不知道,只觉得看着着月光,心里难过。

今辰也不是没有安慰过人,可此时却只觉嘴笨,说不出话来。

“我有时候看着月光也会难过。我是一个孤儿。”他不知道自己莫名其妙说这些干嘛,可见地丁不哭了,看向了自己,他又继续说道。

他是一个孤儿,不知道亲生爹娘是谁,从小被娘抚养长大。

“娘带着我嫁入了祁家,一直饱受非议。”

“祁将军是因为这个才冷落婆婆吗?”地丁说完,又觉得婆婆这个称呼不妥,改口为伯母。

今辰摇头,“不是,当年伯父可爱娘了,什么都不介意。”

扬芷不许今辰叫祁枭爹,故今辰一直叫他伯父。

二十年前,祁枭还是令人闻风丧胆的谬灵第一大将军,他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是当今天子云戮的左膀右臂。

可这么一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却娶了一个带着小孩的女人为妻,谬灵坊间瞬间议论纷纷。

配得上大将军的不说非得是王侯之女,但怎么也不应该是一个寡妇啊?

祁枭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对扬芷宠爱有加,悉心呵护,千依百顺,生怕他一个糙人,委屈到扬芷。

扬芷不喜热闹,要住在幽静的荒野,祁枭便在府内开辟出南山阁,不许别人乱入。

“那时,每次娘生辰,她都会在风筝上写下心愿,和伯父在晚上放风筝。他们还会一起煮长寿面,每次都放八个鸡蛋,两人分着吃。当时,祁府的厨娘厨艺天下一绝,可娘偏偏对一碗简单的面爱不释手。”

“娘不许我叫祁伯父‘爹’,让我叫他伯父,祁伯父也一点都不介意,将我视为己出,悉心栽培。”

今辰知道,他不是扬芷亲生骨肉,她说过,他的生父是谬灵第一英雄,生母更是女中豪杰,所以他必须同样优秀,才不负生父生母。

“可是好景不长,十八年前李毅谋反,祁伯父出征平反。对方阴险狡诈,诡计多端,战役中,伯父中计,身中数箭。”

扬芷不顾性命地跑到战场上,花了三天三夜将祁枭从死人堆里扒了出来,将他背回了军营。

祁枭当时重伤不治,所有神医都束手无策。扬芷发疯一般,将所有灵力渡给了他,自己瞬间形容枯槁,老态龙钟,犹如七八十岁的老太太。

祁枭活了过来,双腿却残了,再也上不了战场。

此后祁枭性情大变,不再宠爱扬芷,扬芷也不哭闹,只是道:“你膝下无子,纳妾吧。”

“好。”祁枭将焰筠纳入府中,一年后诞下一女,取名祁蓉。

“你每年都纳一个小妾吧,以免她一人独大,委屈了辰儿。”

“好。”祁枭依言每年纳妾,可再无所出。

地丁听得难过,红颜已老,恩爱不再。

“娘心里苦,都是我连累了娘,要不是为了给我一个完整的家,她也不会嫁入祁府。她那样淡泊的性子,不适合祁府。我欠娘太多,做什么都报答不了。我只能努力,活成娘希望的样子。”

今辰话中有些苦涩,从他三岁起,娘便要求他日行百善,做不到,便打。他今年二十岁,二十年来,从没有一日是为自己而活。

地丁安慰他道她也是孤儿。

她见他直言不讳,便也将自己的身世全盘托出。

“我从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心里的苦闷只能说给山脚下的树听,直至遇到了陀螺,她是我第一个朋友,也是唯一的朋友。”

“我做你的第二个朋友,好吗?”今辰郑重说道。

地丁愣了愣,她没想到尊贵的祁家大公子,竟然愿意和她这种低贱的人做朋友。

今辰见地丁不说话,以为她不乐意,瞬间大失所望,四肢无力,差点从房顶上滑了下去,幸而地丁及时拉住了他。

“给。”地丁从荷包里掏出一些细碎的灵石放在今辰手中。

“嗯?”今辰不解。

“当我的朋友啊。”陀螺当她的朋友,她得给陀螺灵石,地丁以为,做她的朋友都得给灵石。

今辰忍俊不禁,欣然接受了灵石,将它小心翼翼放到荷包,揣入怀里。

“对了,有件事差点忘了告诉你。”地丁想到今天凌晨,一月她们在树下的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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