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火猛力拉拽地丁的头发,她抻着脖子,后仰着头,脸上的五官因疼痛而变得扭曲,眼泪混着汗水淌过红紫的脸庞,手指狰狞地蜷缩扭动,手腕上的新旧不一的鞭痕普通一条条毛毛虫随着她的颤抖从袖口里涌动出来,她的脚朝赤火牵拉的方向蠕动,却还是退慢了,整个人连同凳子一起翻到在地。
“嘭!”
凳子落地的声响引来了周围食客以及过往人群的注目,摊主怕影响生意,想上前息事宁人,可见那妇人的模样甚是凶悍,不由止住了脚步。
猴子坐在桌前,默默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幕,心里开始数数。
“啪!”
赤火扇了地丁脑袋一巴掌,她没有反抗。
一。
“嗒!”
赤火调转身子,绕到地丁的身侧,手仍抓着地丁的头发,扯下来大半,五指间全是落发,她又愤怒地踢了地丁肚子一脚。
地丁还是没有反抗,甚至没有躲避。
二。
“嘭!”
赤火弯下腰,重新抓住地丁的头发,带着她的头撞地。
三。
地丁不仅没有躲避,甚至连求饶都没有。
猴子忽然起身,猛一下撞飞身后的凳子,闪至地丁身前,抓住赤火的手臂,朝地丁正色道:“我带你走,离开这里。”
地丁从未见过如此严肃的猴子,以前他不理她时只是冷漠,而不是此刻这般严肃,他好像生气了。
地丁想起之前猴子咬伤娘亲的画面,立马忍痛吸气断断续续央求道:“不!不要伤害我娘,我娘打,打气消了,就,就没事了。”
以往挨打的经验告诉她,向娘求饶没用,更不能躲避,躲避只会更加激怒娘,被打得更惨。她只有乖乖承骂挨打,待娘气消后,自会住手。
小事而已,她无妨的。
地丁见猴子没有松开娘的手,神色也没有松动,继续说道:“不,不要,我不,不要离开爹娘。我不走。”
地丁话音刚落,猴子便松开了赤火的手,朝桌子丢去一袋灵石,径直转身离开。
看客们远远牵见那蓬头乱发的野人从怀里掏出一个盒子,手伸入盒子后,一股黑灰飘散了出来。
众人见热闹散去,也各自继续原来的事情。摊主打开那一袋灵石,乐得嘴巴都合不拢。
地丁望着猴子渐行渐远的背影,难过极了,比方才娘亲打她疼上千倍万倍,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眼泪不停地涌出来。
猴子对她失望极了吧。
猴子放弃她了,不要她了,再也不回来了。
赤火怔怔地定在原地,吓得一动不动,半年没见那怪物了,她几乎忘了他的存在,方才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她只顾着教训死丫头了,没有注意到他人,差点就被这怪物拧断手腕,好险!
待赤火回过神来,已经不见那怪物的身影了。
“他走了?”赤火惊魂未定。
“他走了,再也不回来了。”地丁哽咽地回。
“他真的走了?”赤火余悸未消。
“嗯。”地丁难过地闭上了眼睛,猴子看清了她吧,她就是这样胆小自卑,懦弱无能,畏畏缩缩,不思进取的人,不值得任何人同她交往。
再次得到肯定的回复,赤火眼睛里又迸出光芒,左顾右盼地确认不见那怪物的影子后,把地丁从地上拉起来,一口气拖回家后,立马锁上院门,从屋子里拿来鞭子,要把这个死丫头的肠子给打出来!非得给她个教训不可!
“站好!不许动!”
她猛一声吼去,如战场上最威武的将军发号施令。而地丁则是被规训千万次的士兵,只得依令而行。
“啪!”
她向空中挥了一鞭,抡得尘土飞扬。
这一空鞭吓得地丁瑟瑟发抖,面如死灰,赤火心中得意洋溢于表,犹如一个不战而胜的英勇将军。
“哼。”
赤火轻笑了一下,蔑视地望向胆小没用的女儿,攒足劲朝她挥鞭,准备一击制胜,打得她皮开肉绽,骨裂魂飞,让她记住忤逆自己的下场,以后不敢再犯。
细长的鞭子普通毒蛇朝地丁扑去,地丁做好赴死的准备,一动不动,眼神已经开始涣散。
“猴子,如果有来生,希望我能长成你喜欢的样子。”
地丁心里悲哀地闪过这个念头,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未来临,鞭子也没有落到她身上。
“啪!”
一个黑影从墙上跃下,替她受下这一鞭子。
看清来人的模样后,赤火和地丁都愣住了。
赤火则更是恐慌,她正欲拔腿躲进屋子时,却见那一向冰冷的怪物竟然嬉皮笑脸地抱着自己的被打的胳膊哎哎叫唤,不停求饶。
“地伯母饶命啊,啊,啊,求求我们美若天仙,善如菩萨的地伯母别打了,疼!”
眼前的怪物似乎被鬼上身了,与之前大相径庭。赤火惊诧地后退,不知这怪物耍什么花招。
“嘭!嘭!嘭!”
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被猴子震惊到嗔目结舌的地丁回过神来,紧忙应声去开门。
进来的是两个官差,赤火认得他们,丈夫被他们打了好多板子呢。
他们一进来,赤火浑身就不由自主地哆嗦,整个人害怕地后缩,却听见其中一个官差道:“赤火,这脏兮兮的家伙屡次偷盗灵石和血发,但祁将军心善,不追究了。但县老爷放下话来了,让你管好他,若他再闯祸,连累了江宁,那你们一家三口就一起陪葬吧。”
什么?!
赤火吓傻了的脑子转了几回,总算转明白了官差的话,急忙摆手,“官老爷误会了,我们和这怪物非亲非故,他惹事与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们不管你们有亲没亲,反正我们话已带到,你们后果自负!”
说完,两人便转身离开。
赤火追上去解释了一路,不但没有撇清与怪物的关系,反落了顿打骂。
官差们撂下话,若她再胡搅蛮缠,就抓她去坐牢。
赤火见两人凶神恶煞的模样,只好悻悻回去。
回到家中后,赤火见地丁正在给那野人上药,心中更是气结,可又不敢动手,只好恶声恶气地让地丁不要再偷懒,赶紧滚出去挣灵石。
“噢噢,好的,娘亲。”地丁看见娘脸上的伤口,想给她上药,反被瞪了一眼推开,只好将药瓶放在桌上,跑下山去打工挣钱,猴子也跟了上来。
那天,猴子和她洗了一下午的碗碟,又学她刺了一夜的刺绣。
当他第三次扎到手时,他握着带血的白帕子,凑近到她身旁,借着月光,在树梢下,郑重道:“地丁,我们去破庐念书吧。”
“那太浪费时间了。”地丁一口否决,头也不抬,专心致志地绣花。
“不会,念书可以帮我们挣到更多灵石,比洗碗买绣更能赚钱,能更早买到血发,你相信我。”猴子拉住地丁手腕,让她停住刺绣,认真考虑他的提议。
地丁望着猴子诚挚的眼神,很难拒绝。她不知道念书能不能赚钱,应该不能吧,否则为什么林婆婆那么穷?镇上的教书先生也不富裕?街头那个养猪匠有钱,是地丁接触到的人中最有钱的一个,可是他大字不识几个,每次地丁去他那儿买猪肉,他总是算错,老多几天灵石。他连帐都算不清楚,却喜欢记账,大大小小的每一笔账都记,但是他不会写字,只会画一些符号图案代替,只有他自己看得懂,大家背地里都在嘲笑他。
可是,地丁不想否定猴子说的话,纠结犹豫道:“娘不会答应的。”
见地丁松了口风,猴子立马喜上眉梢,从兜里掏出一个青枣递给她,带着撒娇语气道:“我们先悄悄去念几天试试,赤伯母发现再说,好不好?我想去念书,我从小到大的愿望就是念书,别人都嫌弃我没文化,我看别人会读书写字可羡慕了,你就当陪陪我,让我实现梦想,好不好?哪怕就一天我也心满意足了。丁丫头,帮帮我,好不好?”
面对猴子央求的双眼,可怜巴巴的模样,地丁立马就心软了,面红耳赤地接过青枣,掩饰自己想拥抱他的冲动,抬头看向月亮,点了点头。
她不敢看他,可是他喜悦的笑声还是跃进了她耳朵,挠得她浑身痒痒的。
后来,两人去破庐念了一天又一天书。或许是有猴子陪伴的缘故,这次念书很快乐。
起初有人欺负猴子,可不待猴子反抗,她已拎着扫帚把那些人打跑了,后来再没有人欺负他们了,他们还交到了新朋友,学了很多有趣的诗词,认了许多字。林婆婆还给猴子起了名字,叫杜商。
杜商,地丁在泥地上教猴子写了一遍又一遍,开心地唤个不停,猴子也很开心,歪歪扭扭地学着他写自己的名字。
两人早上在破庐念半天书,下午继续去酒楼洗碟子,晚上仍旧刺刺绣,交给娘的灵石没差多少,甚至还更多了。
约摸过了一个月,娘才发现她去破庐念书的事。挥鞭子打她时,猴子拦在她身前替她挨打,死皮赖脸地向娘求饶。
娘继续打她,关她,猴子继续护她,放她,两人继续偷偷跑去破庐念书,然后一起挨打。
日子长了,娘不再害怕猴子,打起他来也毫不手软,地丁看着皮开肉绽的猴子,心疼得连夜缝制了带夹层的棉衣。
她往里面塞的棉花太多了,猴子穿起来像圆滚滚地像一只笨拙的黑熊,可他却开心地在树上窜来窜去地。
窜了几圈后,猴子给她带来一大兜青枣,用剩下的棉花和布料学着她的模样,给她也做件棉衣。
两人坐在树枝上,她一边吃青枣,一边指挥他该如何缝针。
以前真好,有猴子缝制的棉衣陪她过冬,似也不觉得冷了。如今,虽有灵力御寒,却怎么也暖不起来。
地丁被刺骨的寒风吹醒,七年的时光在她睁眼时瞬间消散。
“吱~”
地府的大门被轻轻推开,门头上的雪落了下来。月光下,几个衣着华丽,面容姣好的女人红肿着眼,连背带拎着大包小包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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