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下南山阁，再跑出祁府时，已经午时左右了，店铺几乎都关门了，大街上黑灯瞎火的，一个人也没有。

地丁拉着今辰在街上转了半个时辰，好不容易找到家饺子店正要关门，地丁慌忙叫住老板。

“别别别，老板，先别关门，我们要两碗猪肉大葱饺子！”地丁今天跑了太多路了，现在只觉得腿都要断了，说话都费劲。

老板望着两人，为难道:“只剩饺子皮了。”

“啊？!”大晚上跑出来，不让今辰吃点除面条外的好吃的，她不甘心。饺子皮也行，至少不是面条。

“那就下饺子皮！”地丁朝老板道，被今辰拦住，“地姑娘，我们不是来买烛火的吗？”

“是买烛火啊，不过顺道吃的东西嘛，我今天跑太多路了，现在饿死了。”地丁笑呵呵对老板道她瞧老板这煤油灯挺亮的，卖不卖？

老板煮好饺子皮端上来，地丁好说歹说今辰都不肯吃。

“地姑娘，你吃吧。我不能吃，娘不让我吃外面的东西。”

“可师傅又不知道，我们不告诉她就行了。”地丁端起香喷喷的饺子汤抬到今辰鼻子下，诱惑他。

可今辰面不改色，无动于衷道:“这不是看得到看不到的问题，这是原则问题。我不会吃的，地姑娘，你还是快吃吧，凉了就不好了。”

本来只是因为歉疚，想让他吃点好吃的，现在地丁却被今辰激出了斗志，非得让他吃这饺子皮不可了。

“师傅不让你吃外面的东西？”

“嗯。”

“那我买回南山阁，再做给你吃，就不算外面的东西了吧？”

“这，”今辰一时答不上来，这娘没说过啊？

他踌躇之际，地丁已经付给了老板灵石，手里拎着煤油灯和饺子皮，朝他咧着嘴笑得正欢。

“走吧，辰大少爷，回南山阁做好吃的去。”地丁自鸣得意，今辰这回不得不吃了吧？

今辰无可奈何地笑了笑，抬头见乌云蔽月，时辰已经不早了，再晚今夜就看不完书了。

他忽然拉起地丁的手，飞向祁府。

忽然腾空了起来，地丁先是震惊，还有一点害怕，不一会就习惯了，下面黑乎乎的一片，比夜空还黑暗。

“大少爷，既然你会飞，那你为什么来的时候不带我飞着来？害我走了快两个时辰，腿都快断了。”地丁忽然觉得这个辰公子是不是学傻了？

“因为我想你和你多呆一会儿，我不想总是一个人。”

今辰几乎每日都在外奔波行善，早出时娘还没有起，晚归时娘也已经睡了。他只能把这一日行的百善写在纸上，放在娘的床前。有一段时间，他为了能和娘多说说话，故意少写几善，好让娘责罚他，这样他就能和娘多呆一会儿了。

后来，由于他犯的错多了，娘便每日都会守着他回去，等他报完百善，过关后再放他去读书。

但今日不知为何，娘没有等他汇报就睡了，可能是因为地丁和杜商的事，累了吧。

出来的时候，他故意不飞的，他已经飞了一整天，漂泊了一整天，他不想再一个人来去匆匆了。他想有个人陪着，哪怕是在深夜空无一人的大街上走走也好。

地丁望着今辰孤独的眼神，她理解他的感受，遇到陀螺以前，她也没有朋友，有事只能和猫猫山下的大树倾诉，但今辰每日都有做不完的事，每个时辰都安排得满满当当，连倾诉孤独的时间都没有。

“没事，你以后就不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有我陪着你，我们是朋友，你可以和我玩，等有机会了我给你介绍更多朋友，杜商你认识吧，还有陀螺、破烂、冬雪，他们都是很好的人，等我把娘救出来了就介绍你们认识。”

谈话见，两人已飞到了南山阁。

地丁拉着今辰偷偷地走到厨房，关上了门。

“地姑娘，现在太晚了，我该看书了。”

“嘘。”地丁让今辰小点声，别吵醒了师傅。

“今天你带我去买了煤油灯，还了我一善，还剩四善。”

“嗯。”今辰点了点头。

“那你再还一善，帮我包饺子。”

“我不会包饺子。”今辰摇头，他帮过一个买饺子的大娘，见过她包饺子，可是他没有动手包过。

“没事，我教你。”

地丁将鸡蛋打到碗里搅匀，青菜洗后切碎放到鸡蛋液里，撒了点盐和花椒粉，放到锅里炒香。

之后将炒好的鸡蛋青菜盛到碗里，拿起一张饺子皮递给今辰，自己又拿起一张，教他包起来。

今辰跟着包了一个便会了，包得又快又漂亮。

地丁望着今辰手里的饺子，称赞道:“你真厉害，真把饺子包出花来了。”

不一会儿，两人便包了三四十个水饺。

今辰本想留些给娘吃，被地丁制止，“你这不是告诉师傅我们大晚上偷溜出去玩了吗？”

地丁抬起饺子，通通放到锅里煮了。

“辰大少爷。”

“嗯？”

“你帮我包饺子，还了我一善，还剩三善。”

“嗯。”

“这么多饺子，我也吃不完，你再帮我吃一点呗？那就只剩两善了。”

不容今辰反驳，地丁已将碗塞到今辰手里，“我在这里煮的，不算外面的东西，没有违背师傅的话。”

今辰低头看了看碗了的饺子，用筷子数了数，有三十五个。

“地姑娘，我们总共包了三十六个饺子，你给了我三十五个，你这一点有点多啊。”

地丁咕隆一口将饺子吞下肚，抿了抿嘴，瞎掰道:“你记错了，我们包了不止三十六个，刚刚吃了好多好多，可能我吃太快了，你没看见。我现在肚子都撑得跟个球一样，不能再吃了，再吃就炸了。”

跟杜商待久了，睁眼说瞎话的能力都提高了。一想到杜商，地丁又开始担忧起来，没心思瞎扯了。

见地丁不再说话，今辰专心致志吃起碗中的饺子。这是他第一次吃外面的东西，味道和娘煮的面条完全不一样，是一种另外的好吃。

他已经很慢很慢很慢的细细咀嚼了，可是碗里的饺子还是吃完了。他若有所失地望着空空荡荡的碗，整个人一动不动。

两人就这么各有所思地在厨房静悄悄地呆了好一会儿，还是地丁先回过神，见今辰那一副像丢了多大宝贝似的样子，不由好笑道:“多大事啊，不就饺子吃完了吗？我以后烤烧鸡给你吃，杜商他不吃肉，我正愁没人欣赏我的厨艺呢。”

地丁拿过今辰抱在怀里的碗，把锅碗瓢盆等等作案工具通通洗干净，放回原样。柴火也给灭了。

“这样师傅肯定发现不了。”

地丁拉着今辰，拎着煤油灯回到书房看书，两人就这样一直看到天亮。

“地姑娘，你在这里睡一会儿吧。”今辰想脱下外衣给地丁披上，可又觉得不妥，便又把外衣穿了起来。

“嗯嗯，”地丁觉得自己快瞎了，熬了一夜，眼睛痛死了。

“哎，你干嘛去啊？你不睡吗？”地丁见今辰起身要出门了，慌忙问道。

“昨日，我还未向娘禀报我行的百善，娘便睡了，我把昨日行的百善写在了纸上，现在去放到娘的床头，再出去完成今日的百善。”

“你不睡了？”

“不睡了。”

“你也不吃早饭？要不我给你煮完面条？”

“不吃了，昨夜吃太多饺子了，恐怕今天一天都不饿了。”

“你，那你小心点，如果有机会就偷点懒，睡一会儿。”

“嗯。地姑娘，”

“嗯？”地丁的眼皮越来越沉，她昨日实在是太累了，又熬了一夜，实在是太困了。

“我走了。”

“嗯。”

今辰也不知自己为何如此舍不得离开，又不是不回来了。

他恋恋不舍地望向地丁，地丁已趴在地上，枕着书睡着了。

今辰思前想后，还是脱下了外衣，披在地丁身上。见她睡得安稳，这才慢慢起身，轻轻走到门边，轻轻开门、关门，生怕吵到她。

今辰来到扬芷卧室，发现她不在屋子里。他把纸放在床上枕头下，正要离开，扬芷从雪屋里走了出来。

“娘，昨晚上”

“我知道。”

“娘，辰儿错了。”

今辰慢慢解开衣裳，褪到腰间，跪到了地上。

扬芷拔下一根头发，头发在手中渐渐便得如鞭子一般粗细，她一口气挥手打了三十鞭子。

今辰背上瞬间皮开肉绽，血肉模糊。他咬着牙，一声不吭。

扬芷打完鞭子，将鞭子摔到地上，鞭子又恢复成头发的模样。

“你今日行完百善后，带地丁去血刃坊取给她取灵骨。”

“嗯。”今辰穿上衣服，站起身默默出去了。

扬芷望着今辰离去的背影，表情凝重，心中千思百绪。

昨夜，她并不在南山阁。她担心冰冻对杜商没用，便趁夜去了天之南海找菩提老人讨了一缸百解醋，这醋能溶金化铁，她不信溶不了杜商的皮。

今早回到雪屋时，剪了数百更头发，改成各种血灵，都对杜商毫无作用。

于是，她便将怀里的醋缸掏出来变大，把杜商泡到了醋缸里，盖上盖子锁住，只露出个头来。

“大夫人，”杜商奄奄一息叫住她，“地丁她还好吗？”

“哼，”扬芷冷嗤，“好，好得不得了，半夜偷跑下山吃宵夜，恐怕现在还撑得慌呢。”

听到还会自己找东西吃，杜商便放心了。

“好，很好。谢谢，谢谢大夫人了。”他冻得太久，还没缓过劲来，唇齿不清，说得含含糊糊。扬芷只听到他说了一堆谢谢。

“撑不住了给我说一声，别熬死了。”杜商若死了，那她就没办法研究云家人了。

“嗯。”杜商冷得浑身哆嗦，抖得醋水涟漪，兴许是之前一直呆在雪中，冻麻木了，反倒不觉得冷，如今出来了，反倒觉得寒冷彻骨。

“大夫人，麻烦，让地丁，给我，摘几个枣子。”杜商冻得说话磕磕绊绊的。

“这段时间，我不会让你吃任何东西。”扬芷知道，他死不了，她要在他最虚弱的状态下射出血发。

“我不是，不是想吃，我是想让地丁放心。”杜商怕那傻丫头一直记挂自己，生出病来。

“哼。”扬芷冷哧一声，出了雪屋。

扬芷出了雪屋，刚好碰上了今辰把纸放到她枕头底下，她顺手责罚了他。

扬芷望着今辰的背影，他的白衫上映出了一道道鲜红的血痕。扬芷将指甲扼入肉里，她告诫自己，不能心软，因为他是今辰，是云非的孩子。

云非的孩子，必须是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