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做更生纸,首先就要进行废纸回收。
这一点对于蔡氏纸坊来说不算什么,毕竟是废纸,而且蔡氏纸坊又愿意付费回收,自然有人愿意将自家大捆大捆的废纸装好奉上。
蔡元祯仔细瞧了一下,大抵是受东洲府天时地利人和的缘故,这里的纸坊大多产楮纸,所以回收的纸以楮纸为主,但也有些用麻类纤维制成的纸。
蔡元祯倒也觉得没有必要将废纸进行三六九等分类,毕竟更生纸的存在本来就是为了通过回收再造达到纸价下降的目的。
若是再挑挑拣拣,到时候人工成本上涨,那纸价就难以压下来了。
在废纸的收集上算得上是顺利,接下来便可以进行废纸再造。
蔡元祯按照和木槿在自家院子里所做的那样,先是给这些画写过的废纸脱墨,然后重新打磨成纸浆,再进行抄纸、榨纸、焙干。
再造纸会相比较而言会更省时省力,不需要考虑原材料的生长周期,制作过程中也不需要对原材料进行长时间的浸泡和蒸煮。
但蔡元祯心里明白,再造纸可以成为她踏入纸坊的敲门砖,但绝对不可能成为这个时代的主流。
就像这次,虽然祖父认为再造纸有很大的可行前途,但真正分给蔡元祯施展的场地并不多,整个纸坊还是以制作手工楮纸为主。
但这也不妨碍有了一亩三分地的蔡元祯高兴。
蔡明觉得,父亲竟然会同意元祯这个丫头片子弄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废纸,简直就是失心疯了。
可偏偏父亲和大哥都陪着她疯。
不过也无妨,大哥的性子一直都是不争不抢,如今的纸坊除了父亲便是他这个二掌柜说了算。
既然元祯要搞她的那些废纸,那他便腾些边角地方给她造。
她需要人手,那便打发那些拎不清的工人去给她干活。
他倒要看看,这些废纸加废物能造出什么东西?
蔡元祯倒也没想那么多,她反而觉得二伯给她的人都踏实肯干。
尤其是那个周蛋,年纪不大、模样清秀,虽然干活的时候身上总是灰扑扑的,但他爱笑,笑起来的时候可以看到白白的牙齿。
蔡元祯知道不少人来做再造纸心中不免有些怨言,因为明眼人都看出来了,这再造纸根本就不受二掌柜的重视。
孙管事虽然也在跟进这件事,但他每日要忙的事那么多,哪有那么多心思放在再造纸上。
大掌柜更不用说了,整日忙得连个人影都不见。
众人纷纷议论,这个再造纸不会是这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胡闹用的吧?
木槿有时候也会不理解地问她:“小姐,你为什么放着养尊处优的日子不过,偏偏要在纸坊受苦呢?”
木槿看了一眼因为那些为了干活而大汗淋漓的工人,还有随处可见的废纸和不小心洒出干掉泛白纸浆,空气中不是工人身上的汗味就是树皮原料沤浸过的味道。
这些味道混合在一起可不是那么好闻的。
虽说小姐现在性子变好了,但日子却过得不如从前。
从前小姐的吃穿用度在蔡府里都是顶好的,虽说三夫人也会逼她做女红,但大多时候也都是嘴巴说说,从未让她真的劳累。
可在这里,那可是实实在在过得辛苦。
蔡元祯有时候早上来纸坊,中午懒得回去,就跟这些工人一起吃个馒头,就点咸菜就算完了。
有时候甚至会亲自上手给废纸脱墨,寸步不离地和这些工人一起干活。
当真是劳累。
恰逢中午,蔡元祯正吃着馒头,没想到木槿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但还是认真地回答了这个问题:“木槿,我从来不觉得这里的日子辛苦,因为造纸是我喜欢做的事。”
“娘亲虽是蔡家的三夫人,过得也算是锦衣玉食的日子,但我却觉得她比任何人都要患得患失,因为她知道今天的一切都不是靠自己得来的。若是没了丈夫,没了子女,娘亲或许都没有办法在蔡家立足,这是这个时代女子的悲哀,我心疼她们的遭遇,所以我不想和她们一样。”
木槿眨了眨眼说道:“可是,小姐你姓蔡,就算你什么都不做,你都吃穿不愁。”
蔡元祯笑着瞧了一下她的脑袋,说道:“就算我姓蔡又如何,若是有一天蔡家没有今日的光辉,我又没有一技之长,那我又可以去哪里当大小姐。”
木槿像是明白了,又像是没明白,但她觉得这些话挺有道理的,听下总是没错。
蔡元祯看着木槿似懂非懂的模样,忍不住敲了一下她的脑袋。
她发现这个小丫头还是挺可爱的,忠诚到算得上是狗腿,而且心性单纯。
木槿被敲了一下脑袋,抬头泫然欲泣地看着小姐笑盈盈的模样。
她发现,自己啊小姐还真是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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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造纸的制作周期并不长,快的话十天便能出一批纸。
蔡元祯知道,让纸坊里干活的这些大男人整日听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姑娘的话,多少会让他们心中憋闷,偶尔也会出现阳奉阴违的现象。
想要御下有许多办法,蔡元祯如今便用了个最简单最有效的办法,每日中午给他们加菜。
按人头算,五个人加一盘肉菜。
有时候是鸡,有时候是猪肉。
在这个时代肉可不多见,不少人逢年过节才能吃上一顿。
蔡元祯这么做无非是想让他们明白,跟她做事,会有好日子过。
蔡元祯曾经也是当过打工人的,自然知道打工人的核心需求。
就这样,蔡元祯顺利地在蔡氏纸坊完成了第一批再造纸的制作。
但是,失败了。
这批纸的成品韧性还是很足的,而且按照蔡元祯教授的抄纸办法,纸张的平整度也没有问题。
但是纸张的颜色非常暗淡,一点光洁性都没有。
就算不是蔡元祯,其他那些在这里干过的有经验的工人也都在纸浆这个环节就看出了端倪。
好的纸浆看起来一定是纸张纤维与水看起来浑然天成,通透无瑕。
但这再造纸的纸浆一出来便瞧着有些污秽,这样的纸浆怎么能出光洁的好纸呢?
孙总管瞧见这纸的成品也是一阵无言,但三小姐这段时间在这里做事如何辛勤他也是看在眼里的。
似乎是看出了三小姐的失落,孙总管出言安慰道:“三小姐,做再造纸本就不易,若是容易旁人早就做成了。”
蔡元祯盯着这纸看了半晌,最终说道:“脱墨环节出了问题。”
“我忽略了一个问题,我在蔡家用的废纸都是自己家拿的,用的墨比较统一,而且没有用彩墨。但我们从市面上回收的纸有许多是画纸,画纸上有许多油性彩墨,有的甚至用了染料,所以用寻常的草木灰难以脱墨。”
蔡元祯说完后,现场有工人小声发问:“三小姐,那咱们回收纸总不能挑挑拣拣的吧?”
那个工人说完之后,大家也都不说话了。
他说得对,难不成回收纸还对纸上的墨迹做过多的要求吗?
若是这样挑挑拣拣,最终被留下能做再造纸的废纸便会减少很多。
所以还得想想脱墨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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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造纸失败的事情大伯和二伯很快便知道了,大伯安慰说:“没事的,多试几次说不定就好了。”
二伯则是提出了质疑:“这纸的品质如此差,你第一次能做成功恐怕是巧合吧?”
不管是安慰的话还是风凉话,蔡元祯都听不进去。
她坚信自己一定能成功。
虽然蔡仲眼下都忙着谈生意,但纸坊的事他也都是知道的。
蔡明觉得元祯一个女子整日出入纸坊有点不像话,想趁着这次时机让父亲发话以后让元祯不要再去纸坊了。
于是乎,蔡明故意在晚饭桌上说:“元祯,你这次再造纸失败了也不必太灰心,虽说浪费了许多人力物力,但好歹也帮咱们纸坊筛选出了此路不通,以后咱们也好歹少走些弯路。”
这话听起来像是安慰,但在座的都是千年的狐狸,怎么可能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
苏秀荷立马接话道:“那可不是,不过要说起这个,咱们元祯可比不上二哥你呀,在纸坊那么多年,让我们知道了更多的路走不通。”
蔡明知道她偏帮自己女儿,竟然拿出他以前的事说,便只能转个风头,把话抛给了蔡程:“大哥,咱们纸坊有上百年的历史了,名誉都是老祖宗用一张一张纸打出来的,这再造纸有点不伦不类的,就算做得再好也上不了台面,难道宫里的人会用所谓的再造纸来当贡纸吗?”
蔡仲原本一直在小口咀嚼着米饭,听到蔡明这么说,立马回道:“倒也不能这么说,如今纸价贵是公认的事实,我朝推崇科举,习文断字的学子千千万万,更有不少寒门学子指望通过考科举来改变命运,可若是他们连纸、连书都买不起,那岂不是悲哀?”
“若咱们做的是旁的生意也就罢了,但我们造的是纸,我们不是只为有钱人造纸,还要考虑到许多穷人。”
蔡仲说话的声音不大,却是中气十足,不容置疑。
蔡仲都发话了,蔡明自然不敢多说什么,只能小声回了个“是”。
蔡元祯一直在想事情,在餐桌上也没吃下多少饭,最终干脆直接起身说:“祖父、娘亲,各位伯父伯母,我吃饱了,请大家慢用。”
说完后便离席了。
孙秀荷看着自己的这个女儿也是无奈。
她恐怕是魔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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