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这头条简直一条接一条!一时间,所有的镜头又都对准了舞台下。艾丽可恨今天穿了高跟鞋包臀裙,高跟鞋声踩成了风火轮,好不容易冲到了那边,却见到一个金发男人已拦在了两人跟前。

“不要浪费快门了。”他半举着两手,懒洋洋笑着:“反正拍了也会消失。”

他身量高、块头大,虽然五官笑着,却让人不敢妄动——

因为他手里有枪。

“还有你。”他套在右手食指上的枪被灵巧有力地拨弄着转了个圈,继而笔直地指向了舞台的某一个方向。

“踹了人就跑,这对吗?”

所有人都愣愣地跟着他枪口的方向转。只见一个戴眼镜的瘦弱男青年夹在人群中,正是想遛的姿势,一看这阵仗,顿时两腿筛糠,举起了两手。

艾丽趁势狂打响指,让保安们拥上,继而赶忙趁机将裴枝和拉了起来。

他没伤到分毫,起身后的第一时间仔细地检查双手,活动关节和肌肉。

周阎浮在地上多赖了几秒,确定这人根本不可能顾上自己以后,勾唇笑了笑,自己起了身。要毫发无伤地接住一个成年男人是不可能的,不用确认他也知道,他的后背有多处挫伤,手肘关节被震出的麻痹到现在都还没有消退。

“奥利弗。”周阎浮叫了一声,示意他见好就收。

于是在众人眼里凶神恶煞的男人便听话地站到了他身边。他没问周阎浮伤得怎么样。不曝露伤势是他们这行人的规矩。

这场混乱最终以警方的介入而告终。治安官鞍前马后,对滞留现场的粉丝们恩威并用极具派头,对媒体却是另一番操作,长袖善舞可见一斑。等处理完想去邀功混脸熟,守在门口的那个保镖表现出了生人勿近的架势。

演奏家休息室。

裴枝和想道谢的心随着认出了来人而烟消云散。

是他,瓦尔蒙伯爵的债主,也是今天不知好歹坐上商陆专座的讨厌鬼。

裴枝和潦草轻慢地走过场:“谢谢你今天出手相救,有任何后续医疗需求的话,可以直接联系我的经纪人。”

你要死吗!艾丽内心疯狂咆哮!这是周阎浮!

他是哪国人不重要,有多少钱也不打紧,要紧的是,他拥有“阿伯瑞斯(Abres)基金会”。这是整个欧洲资金规模最大、背书力最强的艺术基金会,只要搭上,再寂寂无名的艺术家也能一飞冲天,甚至名留青史!过去半年,艾丽的主要运作方向之一就是跟它搭上线。

平心而论,靠着学院派出身,艾丽在古典乐方面颇有人脉,甚至和基金会秘书长约上了一次下午茶。但秘书长讲话云遮雾罩:“最近有关器乐演奏家的发掘计划都暂停了,要等一个天才。”

天才?艾丽两眼放光。当世论天才,谁还比得上——

秘书长:“既然枝和的名字已经写在市面上,那就说明不是他。”

艾丽:“……”

面对秘书长的衣食父母、基金会里唯一具有生杀大权的男人,艾丽火速表演了一个卑躬屈膝:“周先生您受惊了!今天真亏有周先生,否则我们枝和真不知道怎么办啊。刚好枝和也得去医院做检查,我看不如——”艾丽眼珠一转,笑颜如花:“两位就一起吧!”

裴枝和:“?”

周阎浮微微勾唇,风度无愧于身上的一切高贵传说:“悉听尊便。”

裴枝和还想挣扎:“我没事,不需要检查。”

艾丽双手合掌心花怒放:“但是周先生肯定受伤了吧?”

裴枝和:“你好像对他受伤很高兴。”

艾丽:“……”

阿弥陀佛哈利路亚,上辈子杀人放火这辈子签了这个专给自己挖坑的小朋友。

送人去医院的专车停在了贵宾门口外。奥利弗接手了方向盘,将艾丽赶到另一台车,理由明确:“路易不喜欢车子满员。”

艾丽像个放心不下的老母亲,在裴枝和耳边千叮咛万嘱咐不要乱说话。事实上她想多了,裴枝和一直在刷手机,根本顾不上留意身边人。

今天的事不可能不出现在互联网上,他机械性地在几个社交平台上来回切换,看似忙碌,实则眼里根本读不进任何字。

私生子这件事是梦魇,在他求学成名的道路上如影随形,曾让他被名师拒之门外,也曾让他被乐团联名拒演。贵妇邀请他参加私宴,又让他徘徊门外而不得入,任凭他如何解释、亮明身份,都不得入内。阳台上传来笑声,他抬头,方知自己是戏。

一年前,苏慧珍的所作所为和他的身世被踢爆在互联网,裴枝和只觉得解脱。这样也好,好过他活在粉丝给他一厢情愿编织的豪门贵公子套子中装模作样,演得久了,连他自己都差点信了。实际上,所有的仰慕和欣赏他都不配,不如就趁这次把这些都洗掉,都赶走。他身上的光芒,只是皇帝的新衣。

中英社交平台上,“枝和”这个词条下的内容波澜不惊,一派祥和。

“不用搜了,今天发生的任何事都不会出现在互联网上。”

被看透点破的感受一点都不好。裴枝和锁了手机,面无表情看过去:“周先生又懂了?”

周阎浮两腿交搭,深邃的五官上未泄露一丝情绪:“只是告诉你不必焦心。”

“这恐怕跟你没有关系。”

以周阎浮的身份,多少人想跟他吃个饭喝个茶而不得,更何况是同乘一车。照理来说,巴结攀附还来不及,怎么这人口气这么冲?奥利弗忍不住问:“你惹他什么了?不应该啊,这个待遇。”

他特意用的阿拉伯语,防止裴枝和听懂。

周阎浮也用阿拉伯语回复,声线沉稳一如往常:“开好你的车。”

奥利弗嘴碎:“你这趟救得太亏了,让我猜猜,你现在后背肯定疼得受不了吧。”

这个男人的来时路,恐怕这世上只有他一人知道。那是枪林弹雨、血腥斗兽的世界,他后背的累累伤痕既是荣耀,也是见证。

这倒提醒了周阎浮:“等下到医院,提前打点好医生。”

奥利弗来了兴趣:“把伤往重了说?”

挟恩图报,他懂。

“不。”周阎浮蹙眉阖目:“就说我毫发无伤。”

奥利弗闭嘴了。

后半程路,车厢陷入绝对的安静中,只有奥利弗从细微的呼吸变化中知道,周阎浮在忍痛。

医院里很热闹。虽然没有媒体打扰,但闻讯而来的苏慧珍还是闹出了很大动静。她要求至少有三位名医会诊,还要求有清场待遇。先一步抵达的艾丽头大如斗,这位贵妇当她是什么!真以为嫁个伯爵就成人上人了吗!

但在一通莫名的电话后,医院居然真的弄出了专用通道和诊室,并确保整个就医过程完全秘密、无人目睹。

苏慧珍心满意足的神情在看到周阎浮的那一秒消失殆尽,至于陪在她身边的瓦尔蒙伯爵,则更是脸色惨白。

艾丽当他们是初次见面,忙着引荐:“这位是周先生,法国名路易,就是他救了小枝。”

苏慧珍心里一沉,又是一荡。

她是个信机缘巧合的人,信宇宙给她的一切蛛丝马迹冥冥暗示。竟有这么巧的缘分?这么好的事?

这一沉一荡间,她亮出招牌笑容:“真没想到能和周先生这么快就再次相见,上次婚宴上招待不周,正想找个时候登门致歉呢。”

寒暄的另一边,奥利弗推开诊室门如入无人之境。

玻璃门封上了他那轻车熟路的一句:“抱歉,安全检查。”

比起妻子的自如谄媚,瓦尔蒙伯爵脸上出现了极度的忍辱负重,让裴枝和感到不忍。毕竟是个七旬老人了,家道中落、对债主卑躬屈膝的滋味不好受。

周阎浮倒没有怎么刁难二人,而是赞许了一句:“令郎的演奏令我耳目一新,身心俱悦。”

这句话一出,裴枝和心一沉,立刻去看母亲的脸色。

苏慧珍是愣的,瓦尔蒙是怒的,艾丽则是狂喜——这不怪她。

刚好奥利弗的安全检查结束了,周阎浮点头致意:“令郎先请?”

苏慧珍从怔愣到受宠若惊只在一瞬间,忙不迭推了裴枝和一把,嗔道:“还不快去?这里数你最金贵。”

对于她的用词,周阎浮微微一笑,继而推门入内。

其余人正待跟进,奥利弗却叉开腿往门口一站,俨然保镖模样。众人识趣,面色各异地在候诊区沙发坐下。苏慧珍和伯爵没等安可曲奏完就离场了,故而没看到事发现场,此时在艾丽的描述中一一拼凑细节。伯爵震怒于这些黑粉的猖狂,而苏慧珍反复盘问的,却是周阎浮出现的细节。

可惜艾丽也缺了好多环,讲不清这个男人明明从那专座上走了,是如何其实没走、又是如何刚好出现的。苏慧珍问了半天没问出细节,颇有些扫兴,怪艾丽办事不力。

她是瞧不太上艾丽的,可惜当年商陆认可她,认为她值得托付,而裴枝和对他言听计从。

诊室内。

裴枝和一检查完就想走,被强行叫住。

周阎浮:“你就不想看看我有没有受伤?”

到底是为了救他才这样。裴枝和忍耐住,一脸高冷地在小沙发上坐下。没两秒,又蹭地一下弹了起来——

周阎浮当着他的面开始解衬衫扣子。

黑色府绸衬衫下的身体雄悍凌厉,随着衣扣一粒粒的解开,极具冲击力地暴露在了裴枝和眼前。远胜常人的骨量和起伏遒劲的肌肉带来了如出笼野兽般的掠杀气息,而尽数往后梳拢的的黑发、锋利的直鼻,也都在强调他的危险。

裴枝和捏紧双拳,说不清是无所适从还是愤怒。

何其狂妄嚣张讨厌不要脸的男人,居然敢用身体污染他的视线!

“我走了。”他丢下硬声硬气的一句。

周阎浮没拦他,而是淡淡地问:“这么说,枝和小姐从没进过泳池。”

“小——”裴枝和脸色涨了通红,“低级。”

“给这位lady一颗巧克力,免得他等下被吓晕过去。”周阎浮对一旁的医疗助理说。

“呵。”激将法还是有用。裴枝和冷笑一声,一屁股结结实实坐回了沙发:“不必!”

周阎浮微微侧目,递了个眼神。装满巧克力的玻璃盅被放到了裴枝和手边。

事实上他的体质很容易低血糖,每次表演完吃上两颗巧克力已成习惯。这种细节只有很亲近、长期陪在他身边的艾丽才知道,今天突发变故,艾丽一时没顾上,他也懒得张口,便一直忍着头晕恶心。

裴枝和耐了两秒,硬邦邦地也不知道在跟谁宣告:“我饿了。”

继而优雅地伸出指尖,拈起一粒,剥开糖衣——一骨碌整个塞进嘴里。

细小的咀嚼声在静谧中听起来沙沙的,像什么小动物在偷偷进食。

周阎浮嘴角轻微一扯,一丝笑意淡得几不可察。随即,他抬手,将衬衫一脱而尽,背过身去面对医生而坐。

咀嚼声蓦地停了,裴枝和含着半粒巧克,错愕地看着这具后背。

这是一张残酷到让人产生畏惧,甚至诞生了某种庄严感的后背——

深浅不一的伤痕交错在他光滑的皮肤上,在左侧肩胛骨下方,几乎与心脏擦着的位置,一个圆形伤疤微微凹陷,显然是枪孔所致。背肌的线条如山峦般稳固有力,而在两扇肩胛骨之间,一行异族文字与图腾组成的纹身,是如此显眼。

“Ankh djet, nefer ma’at.”

裴枝和无法辨认这些书写字母,而无从得知这是出现在古埃及有关太阳神碑刻里的字句。字母环绕着中间一只展翼的鹰,仿佛一条咒语或铁链,而那只侧首的鹰则是目如钩,翼如风,锋利的爪擒着字母链条,不知道意味是擒获还是挣脱。

裴枝和目不转睛地看着,久久忘记吞咽。

“吓到你了?”周阎浮微微偏首。

“没有。”

“都是陈年旧伤,跟这次没关系。”

接收到他眼神暗示的医生果然说他一切无碍,只是有些软组织挫伤而已。

黑色衬衣一振,被周阎浮穿了回去。他微绿的眼眸盯了裴枝和片刻:“你好像松了口气。”

“不至于。”裴枝和起身,“周先生身份非同凡响,就算受了伤,也不会和我这种升斗小民计较。”

周阎浮又看了他一眼,扯出一丝淡淡的笑意:“口舌之快。”

被当小孩了。

裴枝和抿了抿唇,不爽。但没关系,反正只要推开这扇门走出去,一切就都结束了。他深吸一口气,就在指尖即将触到门把手时,周阎浮的声音再度响起。

“那天书房外,你应该已经听到了。”

裴枝和身体一僵。

“你的继父欠了我一个多亿。你觉得,他会用什么方式偿还?”

我觉得你各方面都有点昭然若揭了,要不收着点呢[白眼][狗头叼玫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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