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故就这时候发生——
门锁被从外面拧动,力道从门把手传导到裴枝和手上,他脸色还没来得及变化,就感到另一股更大的力自他手背压下,借着他的手将门给硬扣了回去,接着便是当机立断的一声反锁。
这一切快得只够一秒,紧接着,裴枝和的手被周阎浮从门把上拂下,拢在掌心,同时整个人也被他从背后自腰际抱住。他力道大得不可思议,裴枝和被钳制得双脚离地,被迫跟着他的姿势转身,下一个瞬间,两发子弹擦着裴枝和的手射过来,爆开锁芯。
裴枝和:“!!!”
好险!他价值千金的手!
还没等他心脏复位,脑袋就又被周阎浮的大手狠狠压下,转眼间,对面陶瓷花瓶应声而碎。
真的会死在这里的!意识到这一点,裴枝和呼吸骤停,手脚也僵硬起来。开玩笑,就算不僵硬,也根本不可能应付得了这种乱射吧!
“把自己交给我。”
电光火石的混乱间,裴枝和听到耳际这样沉稳的一句。
交?怎么交?
他穿着西服的纤长身体在周阎浮怀里像被摆弄的娃娃,又或者是两人正在合力跳一支怪异的探戈。如果还有余力观察,裴枝和会发现这男人的两只手分别小心地护住了他的脑袋和手,而自己的躯干则完全在他宽厚身体的掩护下。他训练有素又敏捷的身法像是猎豹,又像是开了天眼,总能恰好地预判到对方的子弹,继而精准地调动自己的骨骼肌肉神经,带着裴枝和死里逃生。
“扑倒,要进来了。”
这一声后,周阎浮果断带着他往旁边一扑,与此同时门则被一脚踹开。
裴枝和余光瞥见橙红色的琴盒,失声惊叫:“琴!”
“这种时候就不要管这些没用的东西了。”周阎浮冷声,毫不留情地一脚将琴盒踢远,继而在他屁股上拍了一下:“去吧台后面躲好。”
可恶!裴枝和耳廓绯红忍下一句脏话,手脚并用地冲大理石吧台爬去,怒道:“整个拉文内尔家就没人长耳朵吗!”
周阎浮居然笑了一声,接着声线一沉:“来了。”
巨大的玻璃破碎声传来,碎片甚至从阳台横穿整个房间蹦到了裴枝和脚边。他没敢露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听到一连串慌乱的法语,接着便是四五声枪声——裴枝和这才发现,不是拉文内尔都聋了,而是刚刚那些枪击都使用了消音器,那么这个枪声是谁的?
然而不等他想明白,枪击便停止了,只剩一点微弱的气喘,以及渐远的一串脚步声。
“跑了哦,要追吗?”
是那个美国金毛?他不是被人引开了吗?
裴枝和猫在吧台后不敢轻举妄动,直到听到了金属打火机的开盖声。烟草味舒缓开,周阎浮吁出一口,轻描淡写说:“不用。这么精彩,也该有个人回去讲讲。”
又说:“出来吧。”
“谁?”奥利弗持枪预射的姿势随着裴枝和面孔的露出而松懈下来,继而挑了挑眉,“是迷路了吗,音乐家先生?”
裴枝和满身狼狈,头发上挂着墙粉木屑,举目一看,原本奢华的房间也已经是一片狼籍,到处都是被子弹炸开的碎片,连一个完整的家具都找不出了,可见刚刚半分钟里对方有多丧心病狂。
废墟中,周阎浮坐在一张被崩掉了半边扶手的沙发椅上,白衬衫已有些软塌,宽松地随着他身体的线条而显出其结实的轮廓。白色的烟雾从他指尖丝丝缕缕地飘散,他坐姿散漫,神情微敛,似乎刚刚什么事也没发生。
温热的河风从窗户上巨大的破洞里灌入,与室内的冷气交织,在裴枝和皮肤上留下潮湿的触感,令刚才的生死一线恍如一场梦——如果不是地上躺着两具尸体的话。
“等等,我的琴呢?”裴枝和反应过来,脸色一变。
刚刚被周阎浮踢远的琴盒赫然不见了。裴枝和疾冲数步,环顾,弯腰,翻箱倒柜,又拨开地面碎片,四面寻找。
奥利弗问:“什么琴?”
周阎浮坐在扶手椅上,手擎香烟静静地看着他的六神无主,用一种事不关己的口吻说:“别找了,被人带走了。”
“开什么玩笑?”裴枝和捏拳咬牙:“你瞎了?不会派人追吗?”
“喂喂喂。”奥利弗歪了歪脑袋:“Young lady,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
上一个在交易中这么掀桌的人,现在应该已经从鱼肚子里拉出来了。
但奥利弗瞥了眼周阎浮,发现他并无不悦。
好吧。
不过话说回来——奥利弗习惯性地反手摸了摸自己金色的脑袋——刚刚要追的话,也不是不可能。
周阎浮:“一把破琴而已,再送你一把就是了。”
“破琴?”裴枝和感到胸腔内气血翻涌,脑袋也缺氧晕眩,几乎没法保持站立,“那是斯特拉迪瓦里,是商——”
“好了。”周阎浮冷冷淡淡地打断他,“你该想想接下来的演出怎么办。”
裴枝和站着没动,看他的视线比他看自己的更冷,甚至有某种仇恨。
“真是无情啊。”周阎浮讥笑了一下,墨绿的眼睛看上去有一丝阴沉和嗜血:“明明刚刚才生死与共过,不是吗。”
他吩咐奥利弗送客,临走前给出承诺,他会帮他把琴找回来。
走廊空无一人到反常,裴枝和这才第二次地明白过来——拉文内尔家确实不是没长耳朵,而是刻意对这一事态保持了缄默,仿佛事先接到了通知。否则再怎么样,奥利弗破窗而入的动静也该惊动人了。
唯一解释,是周阎浮早就知道会有这一遭,也早就做了安排。不请自来的裴枝和是这周密计划里唯一的意外,也是唯一的天真。
回到原本的休息室,一切照旧,刚刚被他撞翻的茶杯被换成了杯新的,而一把古老但保养得灿新的瓜奈里小提琴,静静地摆在了架子上。
裴枝和啼笑皆非。
埃莉诺夫人是用这种方式告诉他,虽然她尚未露面,但她是这里说了算的人。
死里逃生,裴枝和整理仪表,竟如往常一般坐下来冥想,继而提起了这把琴出门。
宴会厅已是宾客盈门。彩绘窗外,深蓝色夜幕如天鹅绒,不远处圣母大教堂的塔尖闪烁着如黄金般的光芒。
埃莉诺夫人经人引荐后,方才纡尊降贵地递出手,与裴枝和握了一握。这倒符合旧式贵族的礼仪,只是让人觉得好笑,仿佛发出邀请函的人不是她,而是裴枝和非腆着脸来献奏。
她的年岁不详,但看上去约有六十岁,头发银白色,十分优雅,穿一条落肩的鱼尾式黑色长裙,颈上的珠宝点到为止,甚至可以说,在她面庞的光彩下,这蓝宝石可忽略不计。
裴枝和谈吐得体,令她高看一眼。
“真想不到。”她优雅地请求裴枝和原谅,“你知道的,据我所知,中国没有贵族。”
裴枝和用她的方式提了提嘴角:“当然,因为中国的革命成功了。”
埃莉诺夫人:“……”
不多时,裴枝和登台演奏。
作为演奏家,他有自矜的一面,但每当这种时候,他常常觉得自己与古代的戏子无异。也许事实就是这样,古代的戏子也是酷暑寒冬学艺十载,磨练技艺,靠给大众演绎而挣吆喝,再用这吆喝去敲开达官贵人们私宴的厅堂。古往今来的贵人们,也都有他们爱听的折子戏,只是到了这儿成了名为高雅的古典乐而已。再往深了想,这一首首悦耳的旋律,最初诞生之初,就多半是为宫廷而作的。
这样的心情,裴枝和从未对任何人流露过,包括商陆。商陆是这尊贵世界的一员,又在艺术追求中淬炼出了至纯至真的信仰。他这些心声,在商陆眼里是无益于艺术的杂音。
一首小提琴钢琴协奏结束,掌声雷动,正巧此时宴会厅大门被拉开,一道颀长的人影借由灯光递进,于是整个厅都为之静了一静。
裴枝和回首望去,刚刚才沐浴过枪林弹雨的男人已换上了正式的晚礼服,胸前的温莎结如此典雅饱满,头发尽皆后梳一丝不苟,就连站在他一旁的奥利弗也是一副人样。
“Bravo,不愧是当世最伟大的演奏家。”
被众目睽睽下这么一夸,裴枝和宁愿刚刚被枪打死了。
“既然路易到了,那么拍卖会就开始吧。”埃莉诺夫人示意管家。
埃莉诺夫人固定周期举办慈善拍卖晚会,所募资金均用于扶持全世界的艺术家以及濒危失传的技艺。当然,谁都知道这种性质的拍卖会不会出现什么惊天硬货,众人也不是为寻宝而来,而只是为了出现在拉文内尔家族的客厅而已。
拍卖厅已准备得当,层层叠叠的瀑布水晶灯下,象征拉文内尔家族的深蓝色绸布与金色雄鹰标志点缀,白色环形站台上,一方高清Led屏幕正循环播映着即将上场的拍品们。
裴枝和可凑不起这个热闹,本来想找个借口告辞,但埃莉诺夫人亲切地挽住了他的手。再一错眼,发现周阎浮嘴角噙笑目光玩味。
裴枝和顿时想到了周阎浮是埃莉诺夫人面首的八卦,先是脑海里不可控地构想了一番两人**画面,接着一个激灵,想到了某种不好的可能性——首先,他这身板肯定伺候不了这位夫人。其次,他也万万玩不了三人行!
但是,传说中的拉文内尔家族家大势大,有的是力气和手段……万一夫人非要勉强,那他勉为其难之下,唯一能当的也就是那种片子里在一边装睡的无能为力的丈夫了……
“看来夫人很喜欢枝和。”周阎浮哪壶不开提哪壶。
夫人道:“我喜欢和这样多才多艺的年轻人待在一起。”
裴枝和一道雷从头劈到脚。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埃莉诺夫人兴致勃勃问:“什么意思?”
周阎浮看着裴枝和,视线深邃:“没什么,在年轻人面前感慨韶华易逝而已。”
夫人牵过他手,在他手背拍了拍:“你还年轻,十分能干,大有可为。”
裴枝和一脸木然:“……”
没有疑问,他们今晚就要试一试“宝刀”有没有老了。
随着社交环节的结束,埃莉诺夫人登场致辞,拍卖会正式拉开序幕。按夫人的安排,裴枝和跟周阎浮坐在了一起。
“枝和小姐要是看中了什么,不妨告诉我。”周阎浮姿态随意,“我可以试着拍拍看。”
裴枝和已经放弃纠正他的称呼,某种程度上,他要是反复强调才正中了周阎浮的恶趣味。他嘲弄地说:“还以为路易先生要说,就算是天价也在所不惜。”
周阎浮侧过脸睨了他一眼:“实力没问题,可惜关系没到这一步。”
裴枝和心跳一漏,继而愠怒起来。艺术家的地位就这么低下吗?一个贵妇养的情人走狗也敢对他出言调戏?
接下来的拍卖中,裴枝和打定主意不再理会他,也没开口说过什么。但纵使如此,他的注意力还是不得不被他所牵动。
他注意到周阎浮每轮都举牌。有时在起拍阶段,有时在数方追咬很紧时,有时则在眼看着一方即要胜出的最后阶段。他对拍品的喜好也毫无规律,估值抬价天马行空,时而十万欧一手,时而直接叫一百万,离奇的是,即时他喊了一百万,东西也不会砸在他手里,而是会在一种咬牙切齿的氛围中被别人接盘过去。
裴枝和不得不承认,这个看似随心所欲漫不经心的男人,掌握了全场的节奏,也戏弄了每一个参与者。有人坐立难安,有人咬牙切齿,有人无奈败退,有人被迫豪掷千金。从看戏的角度来说,他的操控,让这场拍卖会比电影还精彩。
但紧接着的下一个拍品,却让裴枝和失去了这种置身事外的从容,也让整场拍卖会达到了**——
一把琴。一把小提琴。一把斯特拉迪瓦里小提琴,出现在了屏幕上。
裴枝和目眦欲裂,几乎就要站起来——这难道不是他的琴?!!!
但他撑着扶手的手却被周阎浮牢牢盖住。于此同时,小小会场里却有另一个男人站了起来,站得如此急切,连椅子都掀翻。
裴枝和跟其他人一样回头看去,灯光下,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也很不敢置信地瞪着屏幕。
“着什么急呢?”周阎浮沉声问,泰山崩于前也无动于衷的权力感从这一瞬间释放:“我说了,枝和先生看上什么,我都会为你试试看。
“——天价也未尝不可。”
周阎浮吊老婆时,老婆心里想:呵呵,男宠[鼓掌][小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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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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