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月,你说镇国公知晓皇帝送来了这杯毒酒吗?”
“娘娘,奴婢相信镇国公不会这样对你,你们是血脉相连的兄妹。”
“血脉相连的兄妹?我们从来没有将彼此当作家人,没了我,顾家才是他真正的家。”
宫内寂若死灰,惟鎏金银竹节香炉的顶盖之上,静静地泛着白色地香烟,袅袅如缕不绝。沈望京跪坐在案前,循着这烟气看向门外。往日热闹的承乾宫里,此刻只有她和侍女丽月。
丽月在她侧后方静立良久,她想不通为什么镇国公会这样做,只是因为不愿帮助娘娘成为皇后?可他明明知晓这几年娘娘过得如何,才会一直留心承乾宫。如今为何又......
“娘娘,奴婢再去寻寻镇国公,一定有办法的。”
沈望京摆了摆手,“兄长此时就在皇宫里,他知道所有事情。”
说完,沈望京收回了目光,缓缓起身。青灯光晕下,她容色晶莹如玉,眉如翠羽,一双水剪双眸宛似含烟的桃花。牡丹纹金丝绣花的衣裾长长地铺展在身后,肩若削成,腰若约素。纵是未施粉黛,也当得起一句,人间颜色如尘土。
突然,坤宁宫方向的夜空上方绽开了一朵又一朵的烟火,照亮了半边的天空,喧闹和欢笑声不时随风飘来。
“萧屿给本宫挑了一个好日子啊。想来是怕本宫黄泉路上太孤单,无人陪伴。”沈望京自嘲而悲哀地一笑。
丽月一听,朝着沈望京跪下来拼命磕头哭道:“娘娘还有丽月,丽月陪你!”
沈望京抬起手来轻轻地摸了摸她脑袋,一字一句道:“丽月,你不能死。镇国公答应过本宫,会确保父亲平安无事。所以你要活下去,替本宫仔细看着。”
“娘娘放心,奴婢不死,奴婢一定为你看好老爷,奴婢,奴婢......”巨大的悲痛几乎席卷了丽月的理智,忽然结巴起来,哽咽着拼不出一个完整的词句。
沈望京盯着空中烟火看了一会,释然笑道:“本宫现在才发现京城的烟火远没有我们雍州的星空好看。要是当初没有来京城、没有进国公府,该多好。可惜,老天不给我回头的机会。若有来世,本宫定远离京城是非,遍历山川湖海,看尽风物万千,藏于世俗人间。”
说完,沈望京拿起案前的毒酒一饮而尽。五脏六腑似被刀子一寸一寸绞烂,连呼吸时胸膛的起伏,都牵扯出密密麻麻的疼痛,嘴角处难以遏制地涌出一股股鲜红的血沫,血腥气霎时弥漫开来。
很快,她的身体再也无法支撑自己,软倒在地上,意识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弥留之际,沈望京感觉有人将她紧紧抱在怀中,撕心裂肺地不停唤着她的名讳。这声音沈望京很熟悉。她想睁开眼睛看看那到底是谁,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睛了。
*
“姑娘,姑娘,快醒醒。”
似梦似醒间,沈望京像是又听见了丽月的声音。她不是死了吗?难道丽月也殉主了?不会的,她临死前再三叮嘱丽月要好好活下去,丽月最是听她的话。
沈望京挣扎着睁开双眼,模糊间看见丽月正一脸着急的轻晃着自己,肩头的触感清晰可查。
“谢天谢地,姑娘你可算醒了。”见沈望京醒来,丽月欣喜万分,赶紧松开手,上下检査了一番,脸上挂着泪,“可吓死奴婢了。杏月,快去端药来,姑娘醒了。”
沈望京看着眼前豆蔻之年的丽月,又转头打量着室内的情形,竟是她未出阁前的国公府闺房。
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升起。
她这是真的又活了?
抑或,只是一场噩梦?
不,那不是噩梦,那都是真真实实发生过的事情,毒酒入肠那锥心刺骨的痛,她现在还能清晰感受到。
那眼前,是怎么回事?
“丽月,去把镜子拿来。”
镜中的少女眉眼间还有几分稚嫩,却已隐隐透出日后艳逸绝伦容色,巴掌大的脸上一双动人双眸格外明亮,即便不施粉黛依旧美得令人挪不开眼。
沈望京怔怔地盯着镜子还没回过神,杏月已经端了药进来,弯腰在榻前递到她唇边,“姑娘,快把药喝了。”
一碗苦药下肚,沈望京神思逐渐清明。
这不是梦,她重生了。
她看着两个丫头问道:“我这是怎么了?”
“姑娘不记得了?”丽月神色担忧,语气中满是心疼,“一个时辰前,姑娘在后院和世子说话。不知为何,姑娘和世子争吵起来。后来又听见姑娘喊救命,等我和杏月赶到时,就看到世子抱着你从池塘里出来。”
“世子?你是说顾厌离?”
丽月虽然觉得奇怪,但还是如实回答道:“是世子。姑娘说有事要和世子说,特意没让我和杏月跟着。所以为何落水奴婢们也不知道。”
有事单独和顾厌离说?还一同落水?
等等,自己莫不是回到十四岁落水那年?!
......
上一世,沈望京刚过完十三岁生辰便随父亲回京述职。沈望京以为这次回京会同往年一样,开了春一家人便回去。
没想到,江氏与昔日情郎,如今的宋国公顾知序旧情复燃。在得知宋国公原配徐氏已经离世,为了嫁进国公府,江氏对所有人撒下了弥天大谎,谎称沈望京是宋国公的女儿,当初仓促下嫁沈瀛之正是为了掩盖婚前有孕事实。本想将此事告知宋国公,但徐氏此前设计毁她清白让她心生惧怕,无奈之下,只能跟着沈瀛之远赴雍州。
江氏的这番话,如平地一声雷,霎时间打蒙了国公府和沈家。而宋国公和沈瀛之多年来对江氏的愧疚,无人细究真伪。就这样,沈望京随着江氏留在了京城,进了国公府。
为了尽早在国公府站稳脚跟,府里一应琐事江氏都亲自打理,也因此疏忽了沈望京。
自小在边关肆意生长的沈望京,哪能受得住京城贵女这般无趣的日子。尽管江氏三番五次提醒她不要去招惹世子顾厌离,但府里差不多年岁的孩子只有顾厌离。是以,入府的一年多,沈望京费尽心思和顾厌离打好关系。
许是自小母亲离世,父亲不喜的缘故,顾厌离性子很冷,难以亲近。可沈望京不怕,在她锲而不舍的亲近之下,高山积雪一般的少年终被她融化,虽说他仍未开口称沈望京为妹妹,但俩人之间早已有了兄妹般的默契。
因此,当沈望京得知自己即将入顾家族谱,成为国公府嫡女,顾厌离真正的妹妹时,她特意叫顾厌离出来,迫不及待想把这个消息和他分享。谁知顾厌离听了后,并没有预料之中的反应,连句恭喜都没有,转身便要离开。
那时的沈望京满心都是愤懑,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她朝顾厌离大发脾气,但顾厌离却沉默不语。沈望京一时气急,小孩脾性也上来了,跑上前用力拽住顾厌离想要让他说个明白。
顾厌离本能地推开,不想沈望京身体失去平衡重重摔倒了,之后发生了什么便记不起来了。
等她醒来后,江氏只说是顾厌离见不得她入顾家族谱,狠心将自己推入池塘。从此以后,沈望京便恨上了顾厌离。
后来,沈望京顺利入了顾家族谱,从一个五品小官之女,一跃成为国公府的嫡女。富贵迷人眼,嫡女身份不知不觉间让沈望京褪去曾经的纯真善良变得心怀恶念。
在国公府,她随江氏欺负兄长顾厌离,甚至想要顾厌离的命,结果顾老夫人怒火攻心去了;在昭阳书院,她识人不慧,真心错付萧珩,结果宋国公和江氏死在了流放路上,顾厌离沦为异国质子隐忍蛰伏数年;在宫闱,她为了复仇,靠着一副好皮囊费尽心思嫁萧屿为妾,结果换来胎死腹中,一杯毒酒上路。
如今回想,自己这汲汲营营、攀爬争取的一生,到头来却依旧摆脱不了为人所控,连命都由不得自己的棋子命运。
既然老天开恩给了自己重生的机会,那这一生她不要再做任人摆布的棋子,她要去做那执子之人。
这次落水,便是扭转棋局的最关键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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