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漫长的冬日已经过了大半,再有一个多月就是阳春三月了。

仍旧料峭的冷风吹进屋子,让温稚水觉得有一些冷,可她又本能地眷恋温暖的阳光。

“咳咳。”她用手帕子捂住嘴,忍不住咳了咳。

“小姐,要不我还是把窗子给关上吧,这风这么凉,容易得风寒。”春桃劝道。

温稚水面色白得像纸,连带着嘴唇都毫无血色。她扯起一个微笑,像是在凛冽的早春风里枝头上颤颤巍巍的白粉色桃花。

她摇摇头,“扶我起来,为我梳妆。”

春桃红了眼眶,搀着她到了窗边的紫檀木的梳妆镜前坐下。

短短几步路,她已经出了一额头细细密密的虚汗。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苍白又虚弱,以前在闺中被精养着的婴儿肥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削尖的下巴,形容枯槁的样子真是落魄难堪。

“如今这模样也太难看了,春桃,给我涂个红一点的唇脂吧。”她纤长黑浓的睫毛蓓蕾似的垂下去。

“姑娘一点儿也不难看,姑娘以前是一笑动长安的绝世美人,现在也还是美,是奴婢心里最美的。”春桃泪珠子沾湿了眼眶,像闺中时一样真诚地夸赞她的美貌。

温稚水没搭理她这番吹捧,用手理了理鬓角:“今日是元宵吧,宫中晚上是不是有宴?王爷进宫了吗?”

春桃细细给她画眉,应声道:“王爷今早就进了宫了。”

傍晚的斜阳浮起迤逦的金色,映在她冰雪雕琢的脸上,温稚水眯了眯眼,“好戏要上场了。吩咐下去,备车,今晚我要进宫赴宴。”

她看着镜子里精心修饰后容光焕发的自己,“春桃,梳一个堕马髻,带那个娘给我的琉璃芍药华胜。”

温稚水一袭盛装,花貌雪肤,娉娉婷婷入了宫宴,完全看不出来是那个满门被问斩又病的形销骨立的可怜嫡女。

皇位上的男人算起来不过知天命的年纪,却满头华发,见到她便慈爱地笑笑:“老三家的来了,身子可是好些了?”

她跪伏在地,叩首恭敬道:“儿媳叩见父皇,谢父皇挂念,儿媳已经好了许多。”

男人摆摆手,让她入座了。

身旁是她的夫君,三皇子——当今的燕王,男人眉目俊朗,看向她的目光带了不明显的担忧,“今日怎么有心情来赴宴?”

温稚水晃了晃杯子里的果汁,精致妥帖的妆容掩盖了她的病怯,她笑得春风得意:“当然是,来看别人倒楣呀。”

男人眼眸骤缩,压低了声音,又急又怒道:“你又做了什么?就不能安分一点吗?老老实实做个王妃,安心享你的富贵不行么?出了事怎么办?”

温稚水把杯子往桌上一放,眼神轻蔑,语气却温柔,道:“王爷不知道吗?我就盼着出事呢,事情越大,我越开心。”

男人显然带了几分火气,可温稚水把头一扭,不再搭理他。

说到底,她还是瞧不上他,为人臣不忠,为人子不孝,为人君又畏畏缩缩,不堪大用。

白瞎了这幅好相貌,她冷漠地勾起唇角。

“什么时辰了,太子怎么还没来?”萧帝用宫女献上的帛巾擦了擦手,问旁边的大太监梁全。

梁全答道:“下人早前就说太子已经出了东宫了,不知怎么的还没到,奴婢这就再差人去东宫问问。”

萧帝点点头,习惯性地往右回头,才发觉斯人已矣,便又淡淡地转回头,不再说话。

却突然从殿外传来一阵尖叫与兵荒马乱的喧嚣。

“谁!”

“来人啊!”

“救命啊救命啊!”

“太子!太子!”

打斗声,斥骂声,惨叫声,各种兵器相交的声音交错在一起,打破了殿内宁静祥和的氛围。

一个侍卫惊慌失措连滚带爬地进了殿,他脸上沾了血,跪在殿前,双手还在颤抖。

“陛下,陛下,太子造反了!”

话音刚落,宫宴之上,雍容华贵的夫人们闻言一个个花容失色,小声啜泣着,惊叫着。

士大夫们也一个个跟着变了脸色,有的又惊又疑,一下刷白了脸,有的却几乎耐不住喜色。

期待已久的大戏终于上演,温稚水佯装惊慌,用手捂住了嘴,手掌之下,却是悄然上翘的嘴角。

大快人心。

她微笑着,眼睛里却涌上了害怕的泪水。

她不会演戏,她只是把当初的年宴上该流的泪水流了下来。

皇座上的男人乍一听见这个消息,像是一下子撑不住身子,整个人都晃了晃。

他用力闭了闭眼,再次睁开的眼睛泛上了红,但是仍旧和往日一样威严凛然,缀着不可言说的沉痛和无奈。

他微微抬手:“禁军何在?”

太子的叛乱来势汹汹却结束的猝不及防,像是一部高开低走的荒诞剧。

太子被捆了手脚,如同一只丧家之犬,他惊慌又无辜,完全没了往日端庄自持的风度仪态,他像是一个最普通的犯了错的孩子,向他的父亲哭着恳求解释道:“父皇,父皇!儿臣冤枉啊。”

可他的父亲却不是普通的父亲,他是全天底下最尊贵的人,他的尊严不容挑衅。

他没有说话,面对着这个自己倾尽全力养出来·的儿子,只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背过身子不再看他,冲着候着的梁全摆了摆手。

梁全一躬身,转身吩咐道:“将太子带下去吧。”

“大理寺卿何在?”萧帝问道。

大理寺卿从两侧出来,跪在地上,磕头应道:“臣在。”

“太子就交由你来审问吧。行了,事情也差不多了,就散了吧。”萧帝看了看底下乌泱泱跪着的一片人,“梁全,摆驾回宫。”

“恭送陛下。”

众人拜送时,温稚水悄悄抬头看了一眼皇上的背影,以往似乎无坚不摧料事如神的男人的脊背似乎伛偻了一点,但是他的头仍旧昂着,高傲的昂着。

她拍了拍春桃的手,“回去吧。”

尘埃落定,她猛地咳了咳,白色的帕子上赫然是鲜红的一点血迹,她的眼睛猛地一缩,一把抓紧了手心的帕子。

得撑着,得撑着,她在心底嘱咐自己,至少要等到,等到结果。

她太用力,指尖深深陷进了掌心,留下几个月牙形的小坑。

春桃扶着她,心疼道:“小姐,快些进马车里,外边太凉了。”

她牵起嘴角,露出一个安抚的笑:“放心好了,我不冷。”

温稚水钻进马车,把寂寥和哭泣,热闹与讥笑都留在身后。

或许是风大,她真的受了凉,本就虚弱的身子一下子根本下不了床,殿内日日夜夜燃着银丝碳,暖着苦药。

就在这样的苦涩药香中,五年筹谋,终于结了果。

过了两三日,对太子的判罚便下来了,本应杀无赦,株连东宫一干亲眷,皇上念其生母张皇后贤惠早逝,判其贬为庶人,流放岭南。

听着下人的禀报,温稚水怔怔地看着手心错综的纹路,看着看着,一滴泪水啪得一下掉入了手掌心。

五年前,她也是这样安安静静地待在闺房,继母和父亲都进了宫赴宴,她有一点风寒,只好在家绣嫁衣,再有三日,就是她嫁入三皇子府的日子。

她等着等着,忽然想到,宫宴上或许吃不了什么东西,便吩咐了厨房,要他们准备些好克化的食物,等到侯爷和夫人回来时用一点,睡觉休息能舒服些。

谁知道,等来的却是宫中传讯的太监与侍卫,带来的是侯爷谋反的晴天霹雳,她整个人都是茫然的,一下子不知道今夕是何年,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来不及做,就被侍卫押着,送到了殿前。

温稚水娇养在闺中十数年,学的是针线女红、琴棋书画,完全不知道现在的自己能做什么。

她只能安静跪在殿前,强忍着泪水,努力秉持住侯府嫡女该有的端庄坚韧,眼睛和鼻子都红彤彤的。

终于被宣入殿,往日对她和颜悦色的皇上冷肃着一张脸,眼里黑压压的一片,总是温柔地拉着她的手轻声细语和她说话的贵妃坐在一旁,只能沉痛又无奈地看着她。

“温稚水,你父亲谋逆之事,你可知道?”

像是被刺痛了,她狠狠咬住了嘴唇,却没流一滴眼泪。

她重重地把头磕在地上:“禀皇上,父亲对您赤胆忠心,绝不可能做出不忠不义之事!”

皇上像是气急,他一挥衣袖,把桌上的杯盏笔砚全部挥落至地,怒斥道:“他赤胆忠心?他赤胆忠心地率兵进了朕的皇宫!”

贵妃忙站起来安抚皇上。

温稚水跪伏着,额头贴在冰凉的地板上,一月的冷风吹进大殿,直抵她的心头。

她本来也该跟着一起死,却因为贵妃的一滴泪而保全了性命。

贵妃生的天人之姿,落的一滴泪晶莹得像是天山的雪莲上最干净的一滴露珠。

她楚楚动人地诉求,似乎全天下的男人都不能抵抗,皇上也是。

贵妃把她揽进自己的怀里,拍了拍她瘦弱的脊背,小心翼翼地哄她:“你别怕,皇上最疼我了,你就安安心心地待在这里,做我的儿媳,我把你当成亲生女儿。”

在贵妃的怀里,她还是没能忍住,流了眼泪,抽噎着:“谢谢娘娘,只是,”

她语不成调,说的话也毫无伦次了,她想为自己的父母祈求,最后只能说一句,“稚水愧对娘娘。”

“没有什么愧对,萋萋,不要怕,你放心,等小三封地了,我们就一起到封地上去,我们好好过日子。”

贵妃叹一口气,有满腹的心思想要掰碎了给眼前的少女听,却又在看见她干干净净的眼睛时,止了念头,最后只好摸了摸她的头。

温稚水坐在床沿,把一朵又一朵的桃花投进燃着的炭盆,她爹,她娘,她大哥,还有贵妃娘娘,一个又一个,都走了。

太子,太子,她毫无意识地把花掐出了印子。

她突然心口剧痛,一下子强忍不住,吐出了一口鲜血。

眼前大片大片的黑暗晕眩,她恍恍惚惚又恨得睚眦欲裂。

不够!不够!不够!

怎么能够?

区区流放,怎么抵得上她满门鲜血!

她闭上眼就是长安阶上触目惊心的红。

五马分尸,剥皮抽筋,挫骨扬灰都不为过。

在满室桃花的芬香里,她狠狠又不甘地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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