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知非,乖,等你好了,我带你去草场看新生的鹿崽,你上次不是说想养一只?”

是裴旷。

谢知非努力想睁开眼,眼皮却重若千斤。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份缠绵数月的灼痛与窒闷越来越强烈。

是要死了吗?

他迷迷糊糊地想。不然,为何会觉得这么轻,这么困?

裴旷握着他的手收得很紧,可是他知道裴旷拉不回他。

“别睡,谢知非!看着我!不能睡!”

“谢知非!”

“谢知非!”

裴旷的哭喊声落在他逐渐模糊的意识上,他听着裴旷一遍遍的喊他的名字,听见裴旷在哭。

……别哭啊。

谢知非想哄一哄他,可是再往后他就什么都听不真切了。

……

“裴旷!”

谢知非猛的睁开眼,入目的是织金绣云的帐顶,这不是洛北的定远侯府,而是……他未出宫建府前,在皇宫里住了二十年的摇光殿。

“殿下,您终于醒了!”内侍泉安带着哭腔扑到床边,“您高热不退,睡了两日,可吓死奴才了!”

此刻的泉安分明还是十五六岁的模样。

“高热?”

泉安还在抹眼泪,“是啊,您在梅园赏雪不慎跌了一跤,磕到了头,回来就起了热!”

嘉元十七年……腊月……

巨大的狂喜快要把谢知非给淹了。上天竟真的给了他重来一次的机会!这题他会啊,按照前世的完美人生再活一遭,和裴旷再续前缘!

上辈子他就仗着批命颇受皇帝宠爱,是个顺风顺水的锦鲤命,最得意的便是和定远侯世子裴旷那羡煞旁人的姻缘。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个时候,他刚满弱冠不久,父皇虽未明言,但已有意为他选妃。可他心中属意的,却是宫宴上一见、此后便念念不忘的裴家小侯爷,裴旷。

“殿下,您怎么了?可是还有哪里不适?”泉安见他眼神发直,脸上似悲似喜,担忧地问道。

“无事,”谢知非撑起身子,嘴角抑制不住地扬起,“只是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醒了,就好了。”

他语气轻快,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泉安,现在朝中可有大事?洛北……裴家小侯爷,近日如何?”他强压下激动,状似无意地探问。

泉安一边替他掖好被角,一边说:“殿下病着不知,前几日洛北倒是来了军报,说是打了个小胜仗。至于裴小侯爷……年末了,按惯例,各地藩镇和边将家眷都该陆续入京朝贺了,裴小侯爷想必已在路上,不日便能抵达郾都。”

对了!年末入京!

谢知非眼睛一亮。前世便是这个时候,裴旷随父入京,宫宴上一眼万年。

然而,这份喜悦并未持续太久。

稍晚时分,宫人送来晚膳。并非记忆中御膳房精心烹制的各色菜肴,而是些循规蹈矩、甚至略显敷衍的份例菜色。

谢知非微微蹙眉,并未多想,只当是病中饮食清淡。

用过膳,他想起前世此时,父皇每日傍晚都会遣身边的大太监送来一份他最爱吃的金乳酥,便习惯性地望向殿门。

直至宫灯初上,那份象征着他独一份宠爱的点心,始终未曾出现。

殿内炭火似乎也不甚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意。

谢知非心中终于掠过一丝不安。

泉安自小侍奉谢知非,看他兴致缺缺便把他的心思猜到了大概,“陛下近来心情似乎不大好,前朝事忙,连后宫都甚少踏足。殿下您这次病得凶险,陛下遣总管大太监来看过一回了,赏了些药材,您那时还没醒呢。”

是了,一定是自己病中多思。父皇乃一国之君,日理万机,偶有疏忽也是常情。眼下重要的是,他的裴旷就要来了。带着洛北的风雪,和前世从未熄灭的炽热爱意,即将再次闯入他的生命。

他不知道的是今日的神武门比年节还要热闹,而这份热闹都是因为一个人的到来。

神武大街两侧,酒肆茶楼的窗户被挤得满满当当,连临街的屋顶上都趴满了胆大的半大孩子。所有人都在等着看那位名动天下或者说恶名昭彰的定远侯世子,裴旷。

“来了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嗓子。

只见一匹乌云盖雪的神骏闯入长街!那马通体墨黑,唯有额间一点雪白,正是裴旷的踏雪无痕。

马背之上是一团灼眼的烈焰,红衣少年策马奔腾,大红发带与黑发一同在风中飞扬。他目光清亮锁着前方,嘴角扬起一抹笑意。

也难怪谢知非会一见钟情,这样的少年的神采,骨子里透出的张扬,实在太过惊艳。

长街呼声四起。

“嚯!好大的排场!”有人咂舌。

“呸!什么排场,分明是嚣张!天子脚下,敢这般纵马,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了?”

“你懂什么!”旁边一个满脸崇拜的年轻武者立刻反驳,“裴世子这是真性情!北境杀蛮子的时候,怎么不见你们这群酸儒去讲王法?我要是能有他一半本事,我也横着走!”

“就是!瞧瞧那气势,这才是真英雄!将来定是和他爹那样的一代枭雄。”又有少年附和,眼中尽是向往。

“袭爵?我看他未必放在心上吧。他爹倒是有那个意思,但不是都被他自个儿搅黄了嘛,说是什么懒散惯了,担不起重任,我看啊分明是懒散惯了,不知天高地厚!”

正所谓“逢裴必吵”,吵了这么多年也没分出个胜负来。反正追捧者觉得他特立独行,惊才绝艳;不屑者则认为他目中无人,枉顾礼法。谁让这位惊才绝艳的小侯爷,偏生了一副混账性子呢。

此人不屑入仕,千金难买的爵位他视若敝履,吃喝玩乐倒是样样精通,次次入京都是血雨腥风,真是令人艳羡又让人忍不住替他爹骂一句败家子。总而言之,纨绔子弟,名声不好,估计还是骂声更大些。这裴旷,就是一团格格不入的野火,明明是个富贵命,偏偏容不下销金地。

但无论如何都无人能否认,这个年仅弱冠的小侯爷,人不在郾都,其名却早已搅的郾都满城风雨。

裴旷纵马而过,对两侧的议论充耳不闻,只在经过最繁华的街口时,目光似无意般扫过不远处那巍峨皇城的飞檐,眼神冷了几分。

摇光殿内的谢知非对着窗外枯坐,并未踏出宫门半步。那震动了整条神武大街的热闹被重重宫墙隔绝。他还不知道,那个他心心念念、温柔深情的夫君以这种张扬、“混账”的方式来了郾都。

“殿下!殿下!” 一个稚嫩尖细的声音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殿内的宁静。

“我的好殿下,您怎么还坐着呢?宫宴酉时三刻就开始,各宫的主子们都快准备妥当了,您也得赶紧更衣了呀!”

谢知非回过神看着泉安,嘴角不自觉地漾开一丝浅笑:“知道了。今日……裴家的人,可是都到了?”

泉安一边手脚利落地去取挂着的礼服,一边说:“到了到了,早就到了!世子爷午时前就入宫谢过恩了。听说那位世子爷……” 他顿了顿,压低了些声音,“嘿,今日在神武大街上可是出了好大的风头,骑马过市,很是招摇呢。”

谢知非闻言,笑意更深了些,带着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在他的记忆里,裴旷年少时便是这般张扬不羁的性子,他只觉得鲜活可爱,并未觉得有何不妥。“他向来如此,洛北儿郎,不拘小节。”

他嘴比脑子快,还没反应过来这是他初见裴旷,哪里来的什么“向来”。

泉安偷眼瞧了瞧主子的脸色,见他非但不恼,反而颇有兴致的模样,到嘴边关于裴旷“混账”行径的详细描述又咽了回去,只含糊应和:“是是是,殿下说的是。漠北的风俗,自是与我等不同。” 他手脚麻利地帮谢知非换上正式的皇子礼服,嘴里不停,“殿下今日气色好多了,定要好好打扮一下赴宴。听说陛下今日心情也不错……”

谢知非任由泉安摆布,心思早已飞到了宴会上。他甚至在想着,今晚要不要找个机会,像前世一样,假装不经意地与裴旷搭句话?他记得裴旷最爱喝哪种酒,或许可以……

他完全沉浸在对重逢的美好憧憬中,不自觉忽略了泉安话语里那丝对裴旷行为的微妙评价,也选择性遗忘了自醒来后的种种古怪迹象。

“好了,殿下,您瞧瞧,真是玉树临风!” 泉安退后一步,满意地打量着穿戴一新的主子。

谢知非看向镜中,少年眉眼精致,华服加身,依旧有着天家皇子的贵气。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悸动。

“走吧,”他转身,步伐轻快地朝殿外走去,“莫要迟了。”

含章殿内,宫宴伊始,满堂朱紫。

文武百官与世家勋贵们陆陆续续按品阶落座,低语寒暄。

谢知非整理了一下衣袍,尽量如常般步入大殿。

几位谈笑风生的官员在他经过时,话音微顿,目光轻飘飘地掠过他,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先前的话题,眼神中全无恭敬。好像所有人都默契的习惯了他的无足轻重。连引路的小太监,也只是例行公事般地将他引至皇子席中一个偏僻靠后的位置,便躬身退下,再无多余话语。

谢知非僵坐在席上,一股寒意油然而生。他刻意迟了些才入场,本意是能减少些注目,但是预想中那些虚伪的寒暄并未到来。他先前一直沉浸在重逢的喜悦中,直到此刻他才惊恐的发现他就像个突兀的闯入者,与这满殿的繁华格格不入。为什么?明明不是这样的……

不寒而栗,如坠冰窟。

这种异样感,在他看到太子谢君珩入场时,达到了顶峰。他的身边瞬间围拢了上前问候的臣子,谈笑风生,焦点汇聚。而那一切,本应有他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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