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问这两位“黑白无常”为何吃饱了撑的跑来此地?
那就要从小半个时辰前说起了。
定远侯府,祝良辰摸着下巴,眉头紧锁,在裴旷的床榻前转了一圈又一圈,看得裴旷眼花缭乱。
终于,他停下了脚步,猛地一拍手,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对着榻上“养病”的裴旷说:“你这病装得是不错,但我总觉得缺点什么,不够震撼!”
裴旷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看向他那二傻子兄弟:“缺什么?”
“缺道具啊!”祝良辰一拍大腿,“你看那些戏文里,真要病入膏肓了,那不得提前把棺材备好,放在院子里冲冲喜……呸!不是,反正就那意思。咱们也去买一口!就摆在你这院里,乔高义或者皇帝老儿再派人来,一看,好家伙,棺材都备好了!那多触目惊心啊!”
裴旷闻言,竟然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下,然后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有道理。那你去办吧。”
祝良辰来劲了:“得嘞!我这就和离曜去挑一口最气派的!”
他刚要跑,又被裴旷叫住。
“等等。”
“咋了?”
“要双人的。”裴旷面不改色地吩咐。
祝良辰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他掏掏耳朵,问:“不是……阿野你等等,你一个人,‘病危’,买双人棺材干什么?!”
裴旷用一种“你这都不懂”的眼神嫌弃地瞥了他一眼,理直气壮地说:“宽敞。”
他顿了顿,补充道,“太窄了,我一个人躺里面,翻个身都不方便,憋得慌。”
祝良辰:“……” 他沉默了三秒,猛地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笑声:“哈哈哈哈!裴子野你真是个天才!哈哈哈哈!”
他笑够了,又挤眉弄眼地凑上去,“买双人棺?怎么,是想兄弟我到时候陪你一起躺进去?”
裴旷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眼神里的嫌弃几乎要溢出来:“你?算了。我嫌脏。”
祝良辰:“……” 友尽。
裴旷顿了顿,像是忽然想到什么,补充道:“记得挑做工好点的,木材要扎实,躺着舒服。”
“得令!”祝良辰笑嘻嘻地应下,转头就把这“光荣”任务派给了近卫离曜,“离曜,听见没?世子爷要双人棺,挑好的买!这可是关乎你们世子爷‘身后’的大事!”
于是便成就了这场“殊棺同归” 的奇妙缘分。
店内,离曜依旧是那副一本正经的样子,径直对胖掌柜说道:“还有没有其他双人棺。木料选上等的,做工要精细,内部……尽量舒适。”
掌柜的:“……” 头一回听见客人把“舒适”这个词用在棺材上。
谢知非见离曜似乎没认出自己,稍稍松了口气。
他定了定神,决定无视离曜,也开始在店里逡巡起来,目光挑剔地扫过一口口棺木,心里默默评价:“俗气!都太俗气!”
胖掌柜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立刻看出这几位客人挑剔得很,尤其是那两位公子一看就气度不凡,定是贵人,这一般货色啊,他们肯定是看不上。
他立刻堆起笑容,快步引着三人来到店铺最深处,那里静静停放着一口比寻常棺木宽大不少、雕工极其繁复精美的棺椁。
“三位贵客请上眼!”他声音洪亮,带着一种与有荣焉的自豪,手掌“啪”地一声拍在光滑的棺盖上,“此乃小店镇店之宝——‘比翼双飞棺’!”
那胖掌柜清了清嗓,竟当场拍着棺盖,用他那能逼死百灵鸟的调门,声情并茂地吟唱起来:
“北冥有良木,其名曰紫檀。”
“良工巧雕琢,比翼连枝缠。”
“生同锦绣衾,死共此棺眠。”
“泉路不相离,再续前世缘啊──”
最后一句,他拖长了破锣嗓子,试图营造悲情,奈何声音实在刺耳,听得祝良辰眉头紧锁,谢知非也忍不住捂了捂耳朵,只有离曜依旧面不改色。
掌柜的唱完,喘着粗气,唾沫横飞地补充道:“您三位瞧瞧这木料!这雕工!这寓意!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呃,是天造地设的一口好棺啊!”
说着说着他自动确认了这口棺材的归宿,笃定地认为定是哪家恩爱夫妻要提前准备身后事,力求圆满,一脸“我都懂”的表情叹了口气:“唉,世事无常啊!但有了这口‘比翼双飞’,那便是身虽死,情长存!叫天下有情人都全了那身前的遗憾。”
谢知非也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被他说的鼻子发酸,眼眶瞬间就红了,喃喃自语:“比翼双飞……永不分离……来世再续……” 他越听越觉得这棺材就是为他们量身定做的!
祝良辰用手肘撞了一下离曜,挤眉弄眼:“听见没?比翼双飞,永不分离!这寓意多好啊!啧啧,跟你家世子爷简直是绝配啊!他要是知道给他准备的‘床’这么有内涵,说不定一高兴,病都好了一半!”
不过离曜显然并不理解祝三公子的奇思妙想,买棺材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吗?
他没有接话,上前一步,屈指敲了敲棺木,入手沉实,回声闷而不散,雕花繁而不乱。
他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然后对着掌柜言简意赅:“此棺甚好,符合要求。订下。”
祝良辰立马跟上,笑嘻嘻地拍板:“没错没错!就它了!掌柜的,包起来!啊不是,安排人给我们送定远侯府去!”他越看越觉得这棺材跟裴旷那家伙绝配。
这棺椁,这雕花,这‘死共此棺眠’的寓意,简直是为我家那对苦命鸳鸯量身定做的!他们生前不能在一起,死后定要同穴而眠,这棺材再合适不过了!” 他编故事张口就来,还挤眉弄眼地暗示离曜配合。
离曜居然真的点了点头,还补充了一句,虽然听起来更像是威胁:“嗯。若不能合葬于此棺,恐生怨念,家宅不宁。”
谢知非一听就急了。这怎么行!这棺材明明是他先看中的!是他和裴旷的“爱棺”!
“慢着!”
一声急切的呼喊响起。只见那“老管家”一个箭步冲上来,几乎要扑到棺材上。
他捶胸顿足,带着哭腔开始即兴发挥:“使不得啊!使不得!这棺木与我家小姐、姑爷乃是天定的缘分啊!您是不知,我家小姐昨夜梦中有仙人指路,说她的有缘棺就在西市‘归朴斋’,雕着比翼鸟,画着连理枝!”
又对着离曜和祝良辰流连作揖,指望这两人能被他糊弄过去别和他抢了,“若不得此棺,小姐她……她死不瞑目,魂魄难安啊!求诸位贵人行行好,成全这对苦命鸳鸯吧!”
离曜眉头微皱,依旧秉持着完成任务优先的原则:“凡事讲究先来后到。”他看向掌柜,确认道,“是我们先开口订下。”
祝良辰在一旁帮腔,对着谢知非道:“老丈,您讲讲道理嘛!是我们先看上的!您家小姐姑爷……呃,节哀顺变,但也不能夺人所爱啊!”
谢知非见势不妙,心一横,脱口而出:“二位公子就行行好吧!这棺木……它、它它它真是我家小姐的遗愿啊!小姐与姑爷指腹为婚,青梅竹马,奈何家道中落,姑爷被逼另娶,小姐便一病不起……临终前死死抓着老奴的手,说此生无缘,只求来世,定要一口‘比翼双飞’棺,与姑爷地下相见!若不成全,小姐她……她死不瞑目,要化为厉鬼纠缠老奴啊!呜呜呜……”
他嚎得情真意切,涕泗横流。
祝良辰看得目瞪口呆,忍不住小声对离曜说:“嘿,这老头……是个人才啊!哭得跟真的一样!”
离曜依旧冷着脸,但看着谢知非那副快要哭晕过去的架势,心中已有所动。
胖掌柜此刻却是苦乐交织。乐的是镇店之宝被争抢,价格好商量,苦的是这棺材就一口,得罪哪边都不好。
他搓着手,一脸为难:“三位……三位贵客!实在对不住!这‘比翼双飞’棺是老师傅的绝唱,真正的孤品!仅此一口,绝无第二!您看这……这……”
谢知非听见棺材只有一口,嚎得更卖力了:“可怜我那老爷夫人白发人送黑发人,就指着这口好棺木成全他们最后的心愿啊!若是买不到,老奴……老奴也无颜回去见老爷夫人,不如就撞死在这棺木前,随小姐姑爷一起去算了!”
离曜听着这闻者伤心、见者落泪的“惨剧”,看了看那口华丽的棺材,看看哭得“情真意切”的老管家,又想想自家世子爷那活蹦乱跳、只是暂时“卧床”的状态,要双人棺只是为了“宽敞”的离谱理由,以及这棺材买回去也就是块木头……
“罢了。”离曜忽然开口,在祝良辰震惊的目光中,对掌柜道,“既然这位老丈……主家情况特殊,急需此物安葬,此棺,就让与他。”
祝良辰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不是……离曜!你疯了?那家伙点名要宽敞的双人棺!这口多合适!你就这么让了?!我们可是先来的!我们的任务呢?世子爷的‘舒适’呢?!阿野那边……”
离曜瞥了他一眼,语气平淡:“世子,不急用。成全一段生死相依之情,更为紧要。世子……并非不通情理之人。”
祝良辰被离曜这突如其来的“善心”和对世子爷的“诽谤”气得差点仰倒。
祝三公子:“……”你他娘的说的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他看着那“老管家”千恩万谢的样子,又看看一脸“我做了件好事”的离曜,那股劲儿一下就上来了。
离曜这靠不住的木头倒戈了,他可不能怂!他祝小爷亲自出马,比嘴皮子就没输过,不就是比惨吗?谁怕谁!
他一把推开离曜,站到谢知非面前,脸上瞬间换上一副比对方更悲痛的表情,声音那叫一个凄厉:“老人家!您可怜,我家主子更可怜啊!”
他指着那棺材,声泪俱下:“您家小姐好歹是两情相悦,求个同穴!我家主子他……他那是爱而不得,相思成疾啊!他心心念念的那位,早已香消玉殒,他这是要抱着这口空棺了此残生,夜夜对棺垂泪到天明啊!您忍心看他连这点念想都没有吗?那可比死还难受啊!”
祝公子一边嚎一边在心里给裴旷那素未谋面的心上人道了个歉:对不住了,弟妹!
谢知非内心一震,莫名共情:爱而不得?对棺垂泪?这位兄台的主子,竟也是个痴情人!
但他不能示弱,赶忙接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呜呜呜……您家主子是痴情,可我家小姐和姑爷是双双殉情,约好了一起上路的啊!这‘比翼双飞’棺若不能让他们同眠,他们做鬼都不会放过老奴的!您就当积阴德了!”
祝良辰声调更高:“双双殉情算什么!我家主子说了,买不到这棺,他立刻就要自挂东南枝,下去找他心上人!这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啊!”
谢知非捶打着棺盖,痛心疾首:“自挂东南枝也比不上我家小姐已经悬梁三次了!就等着这口棺木下葬呢!”
……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语不惊人死不休,故事编得一个比一个凄惨离奇,情节之曲折、感情之浓烈,足以写好几出的话本子。
离曜默默地后退了一步,抱着手臂,和已经彻底傻眼、插不上话的胖掌柜并肩站在一起,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两位“大儒”的巅峰对决。
胖掌柜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小声问离曜:“……客官,您看这……”
离曜目光平静地看着争得面红耳赤的两人,淡淡道:“让他们争。”
而那口象征着“生死相依”的比翼双飞棺,则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在无声地询问:我到底该跟谁“比翼双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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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死生契阔难为水,棺材铺里抢棺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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