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自己并不是唯一的重生者后,韩昭最担心的其实是到底这世间还有多少个重生者。
拥有上一世记忆的人,估计没有什么人会不知道这位后来的“韩相”是女子之身,也很难不记得她拜相的时机是在把王谢顾陆几大士族都一窝踹了之后。
可是,谁又会到处跟人说自己重活一世,还拥有上辈子的记忆的?韩昭想了想,还是先从自己和徐望重生的情况入手,看看有什么共通之处。
徐望却道:“不记得了。”
什么?
韩昭换了一种问法:“那师兄上一世是怎死的的?”
徐望:“不记得有死过。”
这人是可以连自己怎样死的都不记得的吗?
她已经不知道是自己问得更奇怪,还是他答得更奇怪了。
所以,她又换了一种问法:“我死了之后,都发生了什么事?”
徐望终于有记得的事了。
“其实我也只是迷迷糊糊的记得一些大概。”
韩昭无语。他才重生了多久,还记得和自己前世的恩怨,其他的怎么都不记得了?还是上一世是得了癔症之后才死的?
“我看见了姓楚的直奔出来,抱住了你。”
这她自是记得的,她一生的寄托、一生的遗憾,都在那一世的最后一刻全说予他知道了。
“然后呢?”韩昭要听的是她死翘翘后的事。 “可有人追捕你?”
敢在天子脚下杀人,就算是在城外十里亭处,京兆尹又怎会放着不管?更何况,在她死前,她确实感受到楚桓对她有情。
虽然这“情”,不及他的“忠”,也来得太迟,可是在她死后为她报仇这样的事,既能圆了他的“情”,也不和他的“忠”相悖,他还是乐得去做的。
徐望却摇了摇头:“我一路小心,惟恐被人发现,却是有惊无险的回到山庄。”
有惊无险?如果楚桓有心替她报仇,怎会让他一路跑回山高皇帝远的青州?
除非……他是有意让徐望回到聚贤山庄,再以窝藏刺客为名,一举铲除师门的大本营?
她希望自己猜错,便道:“那后来有没有官府的人找上山庄?”
徐望不知道,因为回到山庄之后的事,他都不记得了。
韩昭心想,师兄你确定你不是在以为自己安全回到山庄的时候,被人暗杀了?
徐望将最后记得的娓娓道来:因为刺杀师妹乃一气之下冲动行事,所以他回到山庄是想向师父请罪,并解释原由。只是,他最后的记忆停留在了走在通往师父所居院子的长廊上,之后便只有一片混沌。
然后不知过了多久,他就在兴和四年的春天醒来了。
韩昭沉默良久,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那段空白的时间,如果不是师兄他在不知不觉间死了,就是他失去了走在长廊上直到重生前一刻之间的记忆。而这记忆,到底又是怎么失去的?
徐望忽然“啊”的一声。 “我忽然想起,师父好像在见客。”
“见的是什么人?”
“……不知道。”
好吧,说了等于没说。
她却隐约记得,重生前在十里亭送行时,谢钧曾说过会去拜访故友。
师父院子里的客人,会是谢氏父子么?
韩昭回到租下的宅子,肚里饿得咕咕叫,正想着现在自己是正六品的大理丞了,月银应该是够她到西市雇个厨子回家的,忽然嗅到了一阵“隔篱饭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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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渝开门迎接她的时候,果然是吃着饭的。
韩昭搔着头,正想着寻个什么由头是好,咕噜咕噜的肚子已经出卖了她。
宋渝笑道:“子曜在大理寺果然事忙,还未用过饭吧?”
宋渝的宅子和她的一般大小,却不知是否因为家里行商,见多识广,屋里的摆设愣是比她的高了一个档次。
韩昭闷闷道:“你我明明比邻而居,小弟的陋室怎么看都和这坊里格格不入。”
宋渝忍不住笑了出声:“子曜的心思都放在为民申冤上了,愚兄是闲散度日,才有这般心思。”
两人在矮几两边坐了下来。宋渝也不吝惜,直接加了一只碗、一双筷,还替她夹起了餸来。
两人寒门出身,也没有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一边吃着饭,一边便聊起了近事来。
皇帝登基不过三年,正是年少气盛时,想让集贤院修一本流芳百世的越史出来。这让宋渝本来自请调任的闲散职位也变得没那么闲散,虽然在朝上没有说话的地方,可要干的活还是有的。
这倒是比上一世在户部兢兢业业、却因士庶之争被处处排斥的境况好多了。
说着说着,韩昭有意无意的问起宋渝的老家徐州。
“记得与善言兄初遇之时,兄便说过,'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可是徐州的现状?”
宋渝叹气。 “何止徐州,放眼大越,怕皆如此。”
韩昭笑笑:“也总要打开一个缺口的。舞弊案被我们拉下马的刑部尚书魏康,不正是徐州人士吗?”
宋渝瞥她一眼。 “子曜既知道他是徐州人士,就当知道他的魏氏依附琅琊王氏而生。”
你大理寺的大理卿还是王氏的家主呢!
韩昭仿佛没有听见一般,从怀中拿出一份案卷,递给宋渝:“这事善言兄怎么看?”
宋渝看了一眼,大吃一惊。 “这是?”
韩昭淡淡道:“有人从魏康府上偷出来的。”
宋渝这个探花郎也不是盖的,看了案卷上的字,顿时明白了。他虽不知是何人所偷,案卷又是怎样落到韩昭手里,可是大理寺既是由王氏家主主政,这案卷她若是呈上去了,一定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所以,一定要用别的方法,让这份案卷重见天日。
“子曜可是已有把这一切都抖出来的人选?”
韩昭颔首:“正是一徐州出身的江湖人士。”
宋渝想了想,道:“这事,抖到御史台吧。”
————
宋渝的小院子里有人在谋划着下一宗京城大案,京城谢家的高门内同样不平静。
太傅谢钧坐在书房里,看着徐徐走进的儿子:“夜已深,怀远可是有事?”
谢遥一身家常的月白长袍,说是家常,却是极其精致的,广袖云纹,走起路来还有种飘飘欲仙的感觉。
“今日在大理寺看到了一份卷宗,希望父亲解惑。”
谢太傅默默地看着那张光风霁月的脸,自己的儿子一向端的是一副片叶不沾身的模样,却不知在什么时候开始沾染了俗世的颜色。
嘴里只是叹道:“为官之道,还是不容易吧。”
言下之意,是老子已经劝过你了,你小子还是要执意入仕。
谢公子一如既往的听而不闻,自顾自的说道:“父亲今日位极人臣,可是因为当年主审燕王长史案?”
“王谢两家本为世交,但自我懂事起便不觉有什往来,也是因为此案吗?莫非当日的王尚书被调离六部成为王寺卿,也有父亲的手笔?”
“当年的御史大夫崔行之,为何消失得无影无踪?父亲和他,也有什么过节吗?”
谢太傅听完他连珠炮似的三串问题,脸色顿时变得凝重。
半晌,才道:“这么多年来,为父只愿你远离朝堂,成为一代名士,没想到因为一介寒门士子,你还是一头栽进去了。”
谢遥低头不语,清澈的眸子里染上了一丝阴郁。面前的谢太傅不知道的是,自己已不是他那风流潇洒的名士儿子,也不知道韩昭不只是一介寒门士子,而是八年后名满天下的一介传奇,也是他儿子未来的未婚妻子,同时亦是……曾经的他亲手放弃了的未婚妻子。
谢太傅沉声道:“背负家族的姓氏入朝为官,就有处处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怀远听明白了吗?”
这是在暗示……燕王长史案,本来就是一件不得已而为之的事吗?而四名主审,在结案之后的态度,也是截然不同。王征明与谢家疏远,魏康营营役役,父亲顺势而为,为谢家争得一人之下的荣耀,却不知父亲心里真正想的是什么。
至于那个致仕归隐的崔行之呢?这具身体的原主不知,他可是知道的:崔行之归隐青州,以聚贤老人之名创立聚贤山庄,这却不是一般的江湖门派,而是一个以收集并交易情报著称的暗哨培养地。
更重要的是,他在这具身体里醒来,在谢府门外看见投帖的韩昭时便有一事想不明白:如果南阳候楚桓从不存在于这个世间,那楚桓到聚贤山庄求见庄主、在山庄和少年韩昭的初遇,自也不曾发生。那么,十八岁的韩昭为什么还是上京赴考了?
除非,她本来就是别有目的。
她在京城,一直在动用师门的力量。所以,这个目的,如果不是师父默许的,就是本来就是师父赋予的。
父亲的这一番话,她也曾亲口对他说过。当时他自作多情的以为她在为上一世的楚桓惋惜,但他现在的身份是谢钧之子,所以她那一番话……如果暗指的其实是他那谢家家主的父亲呢?
“父亲,”他想来想去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斟酌良久才道:“我觉得,有人在布一张大网,而这一张网,和十八年前的燕王长史案脱不了干系。”
“儿子只想知道,十八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父亲的角色……又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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