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安元郡,除了与裴昌延沆瀣一气的达官显贵的日子还能稍稍舒心,其余百姓都是在水深火热中挣扎。
这内城,表面看是华灯璀璨,但阴暗角落之下尽是偷生之人。
“四公主,我能看出来,你是有野心的,也许有一天你能改变河州百姓的命运。”新云带着新灵鞠了一躬,“此次多谢你的救命之恩,我们就此别过吧。”
话落,她便要带着妹妹离开。
“等等。”钟辞开口,“你们去哪里?”
刚走的新云脚步一顿:“裴狗明日就要返回王城,我要去杀了他。”
“你可有想过若是杀不掉他呢?”钟辞走近,看向她那双因仇恨泛红的眼睛,劝道,“你会没命的,那时候新灵怎么办?她还这么小。”
“跟着我,你和小新灵都会活下去。”
新云怔了怔,不可置信地抬眸,她张了张嘴,终究是压下情绪,声音也不再那么冷冽:“四公主,谢谢你愿意收留我们,但是这是我的仇,我得报。”
她感觉到新灵的手抓的更紧了,沉默片刻后,轻轻道:“若是,我真有什么不测,求四公主能收留我的妹妹!”
新灵:“阿姐!”
听见新云仿若交代遗言的话,她的泪水全然止不住,死死拽着对方的手,生怕一松开,姐姐姐就不见了。
见她们如此,钟辞也恍然想起了自己的姐姐,心头一酸,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就听见新云安慰着妹妹:
“小阿灵,我们全家的仇必须得报,而且姐姐杀了一个裴狗,大家的日子也会好过很多,你都懂的,对不对?”
新灵用另一只手胡乱抹眼泪,但泪水却是止不住地涌出。她清楚的知道,这一去,姐姐未必会有这次这般幸运。她哽咽着,拼命地摇头:“我不想懂,阿姐……我不要你去……”
而此刻外面的天也渐渐大亮,新云看了一眼外面,轻轻拍了拍新灵的手,像是安抚,但下一刻,反手一掌,就将其劈晕了。
她蹲下,轻轻抱着新灵,盯了好半晌,这才抬眸:“劳烦四公主了,若新云有幸回来,必报您的大恩。”
钟辞叹了口气,蹲下接过了新灵,她知道新云同她是一类人,对于认定的事情,一定会贯彻到底,谁也劝不了她。
如今向兰去调查桑泽的下落,她身边会武功的自己人也只有秦支一人,否则当是让秦支前去相助。
千言万语,最后只留下一句“多加小心”。
带着新灵回到了刺史府时,恰巧撞上了要出门勘测地形的何曹。
两人目光一触即分,何曹略显心虚地行礼,侧身让行。
昨日鸿门宴上,她最后留下了何曹,问了他治理水患的进度,还暗暗试探了他对于清远王和裴昌延的想法。
他答的倒是模棱两可,这个人,既放不下杨家给他的庇护,但又不愿得罪她……极为自负,同时也足够无情。
“大人!不好了!不好了——北街的疫病扩大了,已经有数百人染病,我们施粥的人都不敢往那里去了。”
一名当值的官差慌慌张张闯了进来,见何曹在此,气喘吁吁地赶紧禀报情况,也没注意到一旁的钟辞。
“够了!闭嘴!”何曹低声呵斥,头都不敢抬起来。
行礼的姿势半僵着,从下方看见走过来的绣鞋,心里泛起一阵紧张,手心瞬间渗出了一层冷汗。
官差这才看见一旁的钟辞,也是吓得忙不迭地躬身行礼:“参见四公主。”
“何大人,看来你早就知道有疫病啊,本宫不是给你方子了吗?可有试过吗?”
她的声音很轻,却处处透着凉意。面上的笑容看上去也很温和,但眉眼间却是一片寒霜。
“何曹。”
钟辞冷冷的声音从头顶压下来,他半是心虚地抬眸看去。
见对方收了笑意,他忙把手中的地图往袖中又塞了塞,讪讪笑了两声:“四殿下,臣正在研究如何调整修建新的堤坝,这才是一劳永逸之法,百姓才不会年年遭受水患之苦。”
“那你是打算放弃如今城内的百姓了吗?”钟辞瞥到了他的动作,也明白他的话不无道理。但这个人,若是真心为了百姓,又怎会不顾及如今河州的难民呢?
说到底,只不过是终于有机会将往年所学所想付诸到实践罢了,他所求的,只是一块能让他施展抱负的土地。
见他又垂下了头,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钟辞气结,火气上涌。
“何大人,你治理水患,到底是为了什么?你最好想清楚一点,别到了最后,事情都干了,百姓却都不买账。”
言尽于此,她也懒得再去劝告,至于他之后如何作为,就看他自己怎么选了。
钟辞将新灵送回了自己的别院,随后就带着秦支出门,直奔内城的几个医馆。
“这位小姐,求求你高抬贵手,放过我们这些苦命百姓吧,我们如今都好好的,没必要去北街沾染疫病……”
“这些都是珍贵的古方不错,但是草民可不敢把这些拿给难民吃啊!这万一出了人命……”
跑了几个医馆,医馆的医师都不敢接下这个活计,要么不愿意掺和进这趟浑水,要么就是担心摊上人命砸了自家招牌。
这些内城的医馆,平时只给一些显贵人家看病,面对这种凶险之事,都不约而同地闭口不言,连推带辞,都只想做着稳妥生意。
再次走出一个医馆,钟辞眯着眼看着外面的匆匆的人群,恍惚间有种错觉,好似自己身处的,不是已经发生过洪灾的河州。
这些人都有条不紊地为各自的生计奔波,其中有些人甚至在内城都没有一个栖身之地,但是他们依旧选择留在这里挣扎。
“殿下,现在怎么办?”秦支皱着眉,烦躁地抓了抓头,“这群大夫,怎的就这么……没有医德!”
钟辞将手中的药方收进袖中,沉吟片刻,走向了自己的马车:“他们也都有自己的算计,也罢……走吧,我们去外城看看。”
马车驶出了内城,停在了外城的一家医馆门前。
而此时这家医馆门口支起了棚子,熬煮了一锅药,不少人端着粗瓷碗排队等着领取。
熬药的小童看到钟辞他们走了过来,立刻扬声提醒:“此处只接待难民和外城百姓,其余人一概不接。”
钟辞挑了挑眉,还是径直走了过去。
那小童见人越走越近,语气也不由得急促起来:“这位小姐,我们外城医馆不接待内城的人,你请回吧。”
“为何?”钟辞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威势。
“你们内城什么都是最好的,我们外城只有沈神医。小姐,你还是回内城去吧。”
“对啊,你们内城人不是向来不屑来外城吗?如今来我们外城做什么?”
“不会是内城有疫病了,来请沈神医吧。”
“都别说了,万一她回去告到刺史那里,我们都别想活了……”
领药的人有老有少,原本还帮着熬药的小童争辩几句的少年人,此刻也被年长的人及时拉住了,不让再说话,只是众人投过来的目光依然带着浓烈的防备和猜疑。
“你你、你来我们医馆,到底是要做什么?”
见钟辞要走进去了,那小童也不盛药了,忙放下手中的勺子,拦在了医馆的门前。方才那些人说的话他也都听见了,此刻心底直发怵,却还是梗着脖子质问道。
“长生,让那位小姐进来吧。”
屋子里传来一声年迈但温和的声音。那位名为长生的小童迟疑片刻,随即回头,对着屋子里面躬身行礼,随后侧过身子,给钟辞他们让路。
医馆内也弥漫着浓烈的药味,五六口药罐此刻都在翻腾着热气,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背对着他们,正在对照着手上的药方抓药。
听见脚步声,老者抓药的动作未停,只是悠悠开口:“小姐,说说你的病症吧?”
钟辞收起打量医馆的目光,答道:“畏寒发热,胸闷呕吐,伴有咳嗽,夜间还会持续高热。”
老者抓药的手骤然顿住,缓缓回头,眼底闪过一抹锐光。
但很快掩去了神情,转而轻笑,漫不经心的试探:“这位小姐,可知自己所说的症状是什么病吗?”
钟辞:“瘟疫。”
老者眯了眯双眼,放下手中要抓的药材,快步走到她的跟前,盯着她的双眸半晌,神色一凝,随即缓缓退后两步,稳稳跪下行了一个大礼:
“草民沈百草,参见四公主殿下。”
“快请起。”钟辞上前扶起他,神情有了几分惊异,“沈神医怎知我的身份?”
沈百草顺势起身,微微弓腰,抬眸时,那双浑浊的眸子似是透过她看见故人一般,神色也多了些感慨。
“您的眉眼,很像秦小将军……”他似是陷入了回忆,神情恍惚,“但其实更像国公爷,加之此次是四公主前来赈灾一事,河州早就传遍了。”
定了定神,他再次看向了钟辞,眉眼也有了几分欣慰,“四公主眉眼有悲悯,此番前来,是为了那些身染疫病的百姓前来的吧。秦小将军和国公爷定会为您感到骄傲的。”
钟辞侧目看了一眼秦支,见对方一脸迷茫,也收回了目光。不过就沈百草的话也不难推测,他与秦家不是旧识,就是是秦家的旧部。
“沈神医与我外公以及我母后是旧识?”钟辞语气恭敬,微微俯身以小辈自居,“不知沈爷爷可愿意帮忙?”
她抬手,从袖中取出了几张药方:“我这里还有从宫里带出来的几张古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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