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转瞬即逝,外面的太阳渐渐落下。
北街也渐渐笼罩一层白雾之中,不知名的鸟儿凄厉长鸣,显得比白日里还要凄凉瘆人几分。
钟辞一行人也大致探清楚了这里的情况,此时都回到了院落。
而白日里还在苟延残喘的人,此时也没几个还有呼吸。
不多时,那三个官差又拖回三四具不知是活人还是死人,随意地丢在院落里。
为首的官差看向他们,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并没有理会。
而是转头对另外两个官差吩咐道:“赶紧把他们烧了,还能早些回去。”
秦支捂着鼻子,满腹不解,但还是缓缓移步到钟辞他们几人身前,以防不测。
那边官差将重症之人都聚到了一起,又用稻草和草药铺满在他们的身周,泼上了油,吹燃火折子。
“你们要把他们烧死?”秦支难以置信,声音骤然拔高,“这里面还有活人啊!”
方才拖拽这些人的时候,明显还有几人尚在喘息呻吟,四肢也还在动弹,显然是还活着。而今竟是全然不管不顾,直接全都集中焚烧。
在前世,这个方式确实有效抑制了疫病的扩散,但更催生了一些绝望之人开始报复所有人。那些人抱着既然身染疫病就是死路一条的想法,四处逃窜,疫病也迅速地蔓延到全国各地,那一段时间,全国都弥漫在一种凄凉自危的氛围之下。
“不烧死,难道留着他们继续传染其他人吗?”那官差冷哼一声,毫不留情地将手里的火折子掷入稻草。
火舌瞬间吞噬了里面的所有人,漫天的火光直窜昏暗的天空。
烧焦的臭味更是扑鼻而来,众人纷纷捂住了鼻子,看着火光里面的躯体收缩扭曲,发出劈里啪啦的响声,而遇上油的火星子也在不停地往外飞溅——
火光和热浪映照在现场每个人的脸上,神色各异,或冷漠或惊惧或麻木。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月亮爬上梢头时,火势也渐渐小了下来,浓烟从那一堆分辨不出模样的焦灰中缓缓升起,在黑夜里看的十分清晰。
当世界再次恢复寂静,院外的声音开始格外清晰起来,不断地有低泣声和孩童的哭喊声传来,惊扰一些猫狗也开始不停吠叫。
好似都在为这一场火焚哀嚎,亦或是为自己将来的命运恸哭。
钟辞不动声色看了看身边的几人,心里一阵惶恐,不由得担忧自己若是有一步行差踏错,有一步没有算明白,她身边的人命运是不是也会这般,生命难由自己……
可若是她不去争抢,她身边的人同样会如前世一般,同样命不由己,同样死于非命。
而更多的人,连为自己争取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上位者抹杀……就像他们一样。
她目光掠过那一堆焦灰,只见官差们开始将新鲜的艾叶苍术铺洒在上面,企图稍稍净化此地的空气。
“走吧,刺史大人要见你们。”为首的官差冷声道,率先走出了院落。
钟辞他们也紧随其后。
想来这个官差出去熏药的时候见过何曹了,而何曹似乎并不打算将她困在北街。
一行人按原路返回,在出口处果然看见了几十个拿着火把的官差,中间站着的就是一身板正官袍的何曹。
见到他们出来,何曹快步迎了上去,作揖行礼:“参见四殿下。”
火光跃动着,映照在双方的脸上,神色各异。
倒是秦支听到他的话,直接拦住了想要离开的三位官差:“方才在北街,是谁说我们殿下冒充四公主来着?”
何曹神色微动,也注意到那三人,小心地瞥了一眼钟辞,随即轻笑,想要缓解一下气氛:“四殿下,他们没有见过您,若有冒犯,还请您大人大量,饶过他们。”顿了顿,看向了那几人,“毕竟这几日爆发疫病,都是他们进北街处理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何刺史,本宫可以不追究他们的罪责。”钟辞轻笑,眸底的寒意却是在火光的映照下更甚,“但本宫却是要问你的罪!”
听到对方质问,何曹一时间似乎十分震惊,愣在原地半晌才拱手,慎重询问:“殿下,不知臣何罪之有?”
“何罪?”听到他不明所以的发问,钟辞觉得有些可笑,“陛下派你来赈灾,你是怎么对待难民的?又是怎么对待身患疫病之人的?”
她声音不大,带着质问,此刻也只想听一听对方的解释。
“……若说此事,臣想说,臣无罪。”何曹微微垂眸,似乎是明白了钟辞所指的是什么,沉吟片刻,开始辩驳道,“将街道分为内外城,外城用以安置难民,内城的百姓的生活便不会受到影响,避免了因为难民影响原本百姓的生活……”
“而对待身患疫病之人,臣一早就将整个街道封锁了起来,极早做好了隔离,臣还按照您给的方子,在研究治疗疫病之法……”
话音刚落,钟辞猛地上前扯住他的前襟,眼睛死死盯着他,仿若要将他生剐一般。
“那本宫问你——外城是没有原住民吗?你保证内城百姓的生活不受影响,到底是保证内城的百姓,还是内城的达官显贵!”
“本宫是给过你古方,可本宫当时是怎么说的?是让你直接熬煮,以人试药吗!”
“若是药方里面没有一张是有效的,你准备还要杀多少人——”
她一把将何曹推开,转身迅速抽出秦支的剑,冰冷的剑尖直指其面。
其余的官差哪里见过这场面,一时间纷纷上前,只半拔出剑与钟辞对峙,但也不敢有更过分的举动。
“你们是都活腻了吗!敢对当朝四公主拔剑?!”秦支见状,也快速上前将剑鞘横在他们面前。
一群人面面相觑,都带着几分不安和不确定,一时间进退两难。
而正被剑指的何曹神情复杂迟疑,在他的往日的生存经验里,那些达官显贵何时在意过这些底层之人的性命,只要能达到他们共同的目的,就算牺牲再多的底层之人又如何。
恍惚间,他突然想到,若是曾经老家的县令如同现在的钟辞一般,把所有人的命当作人命,他的父亲是不是就不会枉死?
但转瞬,他就被自己的念头可笑到了,再次抬眸看向了用剑指着他的钟辞:“四殿下,可你又有多大的信心,能做的比臣好呢?”
他不相信,一个过惯了锦衣玉食生活的公主,一个在王城横行霸道、娇蛮放纵的公主,会真的在意起这些平民百姓的生命。
如今做着一切,不过是给人看的,过两日就会厌烦,不会继续管下去,原本就是出宫混日子,做成这样也够了。
但是对方既然想做,那他也不妨再推波助澜一下,倒是要看看今日这般振振有词,日后又能做出什么样子。
何曹目光多了几分冷意:“四殿下,我们终究不是一路人。既然您认为臣做的不好,臣便给您一半刺史府的权力,言长史和魏司马会在有限的权限内,任您差遣。”
他挥手,示意身后的官差退回去。
随后硬扯出一抹笑,尽力温言细语,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四殿下,你们从北街出来,按照规定,需要熏苍术,隔离三日,才能再次出来活动。这周边的几户已经被我买下了,就暂时委屈您小住几日。”
钟辞眯着眼,看着面前又恢复到以往风度的何曹,也明白他如今的选择。
如今王城没传来消息,裴昌延也还在河州,她不可能真的杀了他,但逼他到此,已然是极限,但是也够了,他已经在权力范围内给了她最大的助力。
僵持片刻,最终还是将手中的剑丢给了秦支,转身扶着沈百草进了其中一户。
而秦支也收了剑,快步跟上了他们。
在外面的何曹看向了北街远处仍未消散的浓烟,神色沉重。
经今日这一遭,他算是站在了钟辞的对立面,彻底归附于杨党,与清远王和裴党成为一派。
但他不后悔,多年的成长生存经验告诉他,选择那几位权势滔天的人物,总好过选择一位没有权势公主。至少那几位能给他带来安稳,不至于早早死于党派之争。
进了院子,很快就有人进来,去在一处房间熏药材,随后他们一同进去待了一炷香才出来。
这时,若青也侯在了院子里,给他们送来了衣物。
“殿下,您还好吧?”见到钟辞,她忙上前,把钟辞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满脸焦急,泪水在眼眶打转,要落不落,“您、您怎么这般冒险?万一出了什么意外……”
“呸呸呸!”话还未落,她就快速捂住嘴,打了几下,“这张嘴,胡说什么!我们殿下吉人天相,怎会有意外!”
“好啦。”钟辞按住她的手,有些许无奈,“你怎么来了?就不怕染上疫病?”
若青急得几乎要哭出来:“殿下,您在这里,我怎么能不来!我不来,谁服侍您啊!”
钟辞见她如此,有些哭笑不得地摸摸她的头:“好啦好啦,我知道了。”
“平日里的若青姑娘都是游刃有余的样子,可甚少见到这般焦急啊。”
屋外传来一声轻笑。
众人看去,只见宋折一身蓝白交织大袖长袍,步履稳健地走了进来,对屋外的守卫视若无睹。
“我说殿下,您也太不把疫病当回事了。”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从袖中拿出一个药瓶丢了过去,“各位都吃一颗,以防染上疫病。”
钟辞眉头微挑,接过药瓶,递给了秦支。
“小侯爷,你这般大摇大摆地进来,何曹还会放你出去吗?”钟辞环臂,看着丝毫没把自己当外人的宋折,皮笑肉不笑,“怎么?你也想来与我们一起被囚禁三日?”
宋折笑意不减,目光没从她身上移开分毫:“臣正有此意。”
“这是——百毒丸?!”一旁的沈百草打断了两人的对话,拿着药丸惊呼道,“这、这是只有落月族人才会制作的百毒丸!是专供王室所用的……”
他震惊地看向了钟辞,见对方面上也有几分不解,又迅速转头,看向了一旁好整以暇的宋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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