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辞一踏入殿中,清凉感瞬间包裹住她,景阳王正端坐在面前的桌边,十分草率地在奏折上面进行朱批。
殿内的青铜博山炉炉盖上飘出缕缕青烟,云雾缭绕,是丽夫人最爱的雪中春信,淡淡的沉香夹杂着白檀的味道,清新雅致,倒是与这威严恢弘的大殿格格不入。
一旁的兽面纹冰鉴向四周散发着寒气,让整个殿内都十分凉爽。
殿内陈设也几乎都是按照丽夫人的喜好来摆放的,案桌两侧是青铜鎏金仙鹤灯,嘴上衔着莲形灯盏,两侧后殿的入口处则是几丈长的多层冰蚕云雾纱幔,极尽奢华。
钟辞一阵反胃,没想到这么快又来到了这个造就她无数噩梦的地方。
强压下心中的恶心感,规规矩矩地行了个大礼:“儿臣来给父王请安。”
景阳王漫不经心抬眸看了眼下方跪着的人,“何事?”
“儿臣来同父王请罪。”钟辞没有抬头,语气轻缓,尽显温顺,“为国和亲,本是无上荣耀,奈何儿臣身体不争气,让三姐替了儿臣。还妄图在父王旨意已下后,重新换回三姐。故儿臣特来请罪。”
景阳王手上一顿,抬眸看了过去,有些意外她会如此温顺,还以为会像以往一样,来诡辩闹腾,企图换回钟骊容。他也能寻个由头再次把她关起来。
但肯定不是现在这样温和顺从。
但这也只是让他错愕一瞬,而后神色淡淡,依旧不是很想理会这个女儿:“事已至此,你三王姐既然已经去往夏水国,孤也不追究什么了,你回去吧。”
钟辞直起上半身,但尚未起身,只是沉默着跪在殿内。
察觉到她的景阳王有些不耐烦:“还有什么事吗?”
“父王,儿臣来的时候,听闻南方水患严重,难民已经四散了。”她面露担忧,再次拜了下去,“儿臣斗胆,已经向李丞相捐了儿臣至今所有的积蓄。”
“什么?!!你——”
景阳王猛地站起,震惊地指着钟辞。
她怎么敢!
他一国之君尚未做出什么举措,一个公主怎么敢越过他私自赈灾!
若是他依旧置之不理,必然会遭天下谩骂——
她这是在逼他!
他本就是想拖到拖不下去再派人安抚一番便是,从未想过有人会没有他的旨意,擅自出头。
但是如今国库空虚,怎么可能拿得出那么多赈灾银钱!
景阳王大脑飞速运转,越想越气,直接抄起一本折子狠狠砸了过去。
“钟辞!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父王吗?!!”
飞过来的折子狠狠砸在了钟辞头上,她微垂双眸,隐下眼底的阴翳,再次直起身抬眸时,泪眼朦胧。
看着站在案桌后面的人,言辞满是委屈:“父王,辞儿知道自己之前顽劣,父王不愿见辞儿……但辞儿只是想为您分忧啊,只是想让您多看看辞儿……”
她真诚恳切,全然一幅渴望父亲关心的可怜女儿形象。
“辞儿今日来给父王请安,也是无意间听见大人们的话,知道父王定会为此事烦忧,辞儿别无所长,也想为父王尽绵薄之力……”
殿前的钟辞泪眼婆娑,单薄的身体轻轻颤抖,好似一阵风随时都会吹倒一般。
景阳王这才注意到她今日的模样,一改往日明丽张扬的装扮,一袭水红色襦裙衬得她更加温婉得体。
不施粉黛的病容,褪去了往日强势的样子,像极了他与王后第一次相见。
他有几分泄气,到底还是念着对中宫的亏欠,对着钟辞摆了摆手。
“行了,孤知道了,你回去吧,孤今日去椒房殿用午膳,再与你母后商议一番。”
钟辞面上一喜,拜谢:“辞儿回去让母后准备。”
一出明光殿,虽还红着双眼和鼻头,但眼底已经只余下一层冷漠。
外面的日头很毒,但是她却感觉从头到脚无比冰冷,必须得加快出宫的步伐了,否则在王宫中,必定寸步难行。
回到椒房殿,直径去了王后的主殿,上了第二层。
二楼四面通透,天气好的时候会把所有的窗子打开,四周通风,窗边的纱幔和窗上的风铃会随风飘动。
从二楼远眺整个王宫,视野也是格外的好。
二楼分成了三部分,一侧放上了金丝软榻,用来小憩,一侧放上了软垫茶具和古琴,用来品茶弹琴,中间则是放上了紫檀木的食案桌,用以会客。
两侧用落地罩隔开休息和茶室,落地罩的两侧纱幔束起,只留珠帘悬在中间,任风吹过发出叮当响声。
进去的瞬间,她就听到旁侧茶室传来懒洋洋“来了,过来吧”的声音。
王后正坐在茶室里,一边煮着茶一边看着窗外飞过的鸟儿。
钟辞轻唤:“母后。”
王后姓秦,名琼,母家是镇守在边界的护国将军开国功勋秦国公,一代忠良功臣,女儿注定就是王后。
但说好听是王后,实际也不过是掣肘秦家的棋子。
秦琼缓缓回头,看着掀开珠帘走进来的钟辞,轻轻笑着,一脸慈爱:“辞儿来坐,身子可好些了?”
她快步过去,坐在了秦琼身侧,紧紧握住对方的手,声音有些瓮瓮的,“母后,你现在越发懒了。”
“有吗?”说话间,轻轻拂过钟辞的发梢,才发现她不似往日那般张扬,气质也沉稳了不少。
还不待她询问,钟辞已经松开了手,问道:“母后,我的药快吃完了,之前一直都是三姐去拿来熬煮的,现在好多了,可否把药方给孩儿,孩儿让若青再去拿两幅。”
秦琼肉眼可见地愣了两秒,一时间有点没反应过来,等意识到有些怪异的时候,就看见她的目光已经带上了几分探究。
她有些无奈地笑了,重新握住了钟辞的手,语气也带上了几分责怪:“你这孩子,让人来取便是了,把母后吓了一跳。”
“母后还说自己没有变懒。”钟辞起身,坐在了秦琼对面,笑眯眯看着她,“孩儿也没说什么啊,怎的就吓到你了?定是母后发懒,思维也迟钝了。”
秦琼有些错愕,见钟辞只是带着女儿家的娇嗔打趣,仿若方才的探究只是她的错觉一般。
不待她反应过来,钟辞又继续开口。
“不过儿臣今日来,除了同母后请安,还有一件要事。”她漫不经心转移话题,又句句带着点试探,“南方水患,儿臣已经把自己所有的积蓄都捐了出去。母后,儿臣想去赈灾。”
“不可!”原先还有些懒散的秦琼瞬间打起了精神,连忙否决。
似乎是觉得自己拒绝的太快,又忙追补,企图打消对方的想法,“前去赈灾除了给百姓分发粥食,还要勘测地形,解决水患,水患随时都可能造成泥石流、局部塌陷,太危险了。辞儿,别去冒险!”
但钟辞目光如炬,一把抓住了对方握在茶杯上面的手:“母后,曾经的您上战场都不怕,儿臣又怎么会怕水患!”
秦琼:“——!”
她猛地看向了这个病了一场后有些陌生的女儿,多少年了,所有人都忘记了她曾经也是上过战场的将军吧。
都说王宫磋磨了她的锐气,消磨了她的精神,让曾经意气风发的将军变成了如今散漫不闻世事的王后。
她张了张口,愣是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
握住杯子的手紧了紧,掌心生的茧又在提醒她,这双手曾经握住的是长枪。
她躲避着钟辞的直视,眼中却涌现出深深的无可奈何。
“母后,儿臣从未求过您,只此一事!”
她再次看向钟辞,神色变幻莫测,眼神也变得陌生了起来,钟辞还是原来的钟辞,但是这一场病好了之后似乎还是有什么变了——
风吹过,珠帘的清脆的响声拉回了她的思绪。
“我做不了主。”
“父王中午来椒房殿用膳。”钟辞紧追不舍,“母后,辞儿知道,您也心系百姓,水患已经造成很多百姓流离失所,一日不解决,百姓便多一日苦难。”
秦琼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不知不觉间,手心已经全部都是冷汗。
她对于王室的中庸掣肘心如明镜,但如今景阳王防贼一般防着正宫所出和秦家,她又怎么能让自己儿女去冒险?
但如今钟辞步步紧逼,难道是想要打破如今死水一般的朝廷局势,把权力重新洗牌吗?其中凶险,她真的要放任吗?
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再次看向钟辞的时候,已经带上了不少的试探。
秦琼垂下眼眸,又恢复了原先的淡然:“我知道了,我和陛下说……”
谈话间,茶早已凉了,钟辞在一旁煮起了新茶。
临近午时,椒房殿也热闹了起来,布菜的宫女络绎不绝,准备净手盆的宫女也早早侯在了桌边。
随着内侍的通传,一行人都站在了椒房殿的门口,等候着景阳王。
“参见陛下。”
“参见父王。”
景阳王刚踏进院内,所有人一同行了礼,他随手挥了挥,径自先踏入殿内,坐上了主位。
好像场景有点杂……
在没有实权的时候总是要仰人鼻息的,什么都要看上位者愿或不愿,快出宫吧,快长大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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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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