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公主留步。”何曹快步追了上来,远远喊着钟辞。
钟辞停下脚步,看向追过来的青年,面露疑惑,“阁下是?”
“臣都水台使者何曹,参见四公主殿下。”何曹立住身形,稳稳地向钟辞作揖行礼,自报家门。
钟辞挑眉,轻轻抚手示意对方起身。随后细细打量对方,听声音感觉年龄不大,倒是鹤灰色的衣衫把人衬老了。
她一边打量一边调笑道:“大人不去五公主面前亮亮相?日后若是选上驸马,仕途名利可是会上赶着递到你手上啊!”
“殿下慎言。”何曹目光沉沉,倒是不显任何情绪,“臣只是想请教殿下一个问题。”
“什么?”
“赈灾一事,殿下会插手多少?”说这话的时候,何曹的目光定定地看向了钟辞的眼睛,企图从中找出蛛丝马迹,探到钟辞此行赈灾的意图。
但她只是迎上对方的视线,笑眯眯回道:“何大人,这两日好好休息吧,日后彻夜未眠的机会多着呢。”
本想看出点什么,或者探听到点什么的何曹瞬间愣在了原地,原本深沉探究的目光也变得茫然不解。
他疑惑地想要喊住已经离开的身影,却被一旁的若青叫住了。
“何大人,眼下的乌青。”若青好意点了点自己下眼睑,提示道,随后微微俯身行礼,忙追上了钟辞。
钟辞一行人站在单面空廊的阴影处歇脚,一阵风吹过,消散了不少的暑意。
她拿着纨扇轻扇,看向远处还在游廊上缓慢移动的何曹,缓缓嘀咕着:“何曹,或许可用。”
但在一旁的向兰有些担忧:“殿下,何大人年纪轻轻就官至四品,背后谁在推波助力不言而喻,他很危险。”
钟辞笑着,没有说话,她有直觉,这个何曹不一般。
三日的时间很快就结束了,若青帮忙整理了不少必须的东西,她也在这几天里把所有该弄清的东西细细查了一遍。
药里过量的夜交藤到底是谁所下,目前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远在夏水的钟骊容,但她总觉没那么简单。
以及宋折送来的逐月参,太医看过说是没有问题,但无利不起早,在不知道对方目的之前,她也不敢擅自使用,此时出宫她也带上了,说不定能弄清楚。
但是在药里增加夜交藤含量一事,却是要等到回宫之后再继续调查。
这几日里,她跑了一趟都水台,为了应对水患过后的疫病,又去太医院书阁里把能用上治疗疫病的古籍方子全部誊抄了一份,此刻也悉数带走了。
水患过后,平时可直饮的水源大概率遭到污染,此时会患上疫病的风险也是急剧增加,加之人们流离失所,各种悲伤、恐惧的氛围笼罩,往日的小病此刻也会无限放大,只怕到时候见到的都是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百姓……
王宫门前。
秦琼紧紧握住钟辞的手,犹豫再三还是叮嘱道:“万事以自己的安全为主。”
她很矛盾,她想要钟辞什么都不干平安回来,又想要钟辞不遗余力,让百姓安定下来。她害怕钟辞被人随意安排命运,又害怕钟辞争权被权力的漩涡绞杀。
秦家子女从不是胆怯之辈,但她如今愈发惫懒,人也变得畏手畏脚的。她笑着笑着,面上也染了几分苦涩。
钟辞也只能紧紧回握她的手,以示安心。
车队浩浩荡荡出发了,跟在钟辞马车后的是一箱又一箱的白银,以及十五石粮食。
马车行过之地,百姓纷纷避让,叽叽喳喳议论着这位前去赈灾的公主。
有谩骂的,说她惺惺作态,根本不会真干事。有感恩的,因为自己有亲眷远在河州。有夸她大义的,这个时候敢站出来。更多是庆幸的,希望她早点安顿好难民,以免涌入王城影响他们的生活。
马车行至城门口,钟辞打开了马车窗子,看到不远处候着的宋折何曹两人,正同一个背对着她的人说话。
关了窗,钟辞走了下去。
宋折与何曹远远见到,作揖行礼。背对的那人此刻也回头,正是一脸忧愁悲苦的丞相李谦。
“李相,怎么了?”钟辞走近,询问道。
李谦见到她,立马就要跪下,皱纹纵横的脸上满是焦急,涕泗横流,鬓角皓白的发丝更是显得这位两朝元老格外孤苦可怜。
“四殿下,四殿下,您一定要救救小儿李启,臣晚年得子,只有那一个孩子啊!”
钟辞忙扶起他,“李相,你慢慢说,怎么了?”
“一个月前,臣收到来报,说河州一带瓢泼大雨连下七日未有停歇之势,已有数位百姓遇难。”
“臣唯一的孩子,听闻此讯,连夜赶去了河州,他说定是堤坝出了问题,当地州府也没有及时作为,河州一带难情可能比来信更加严峻,他得早一点去查明情况回来禀明陛下,以免难情持续扩大……”
“但是!但是臣昨夜收到我儿的血书,在赶回王城的路上,被山匪抓了,要交够20万两白银才能放人!”
李谦泪眼婆娑,字字泣血,宽大的袖衫在脸上擦了又擦,整个人摇摇欲坠,面露绝望。
“臣,臣这里有臣本要捐献用以赈灾的6万,以及变卖了一些家产凑的2万,但是还差12万……臣,臣万死,陛下的赈灾银是万万不能动的,但求四殿下,求求您救救臣的孩子。”
说着,李谦又要跪下。
宋折早钟辞一步扶住了李谦,眉头微皱,“李相,赈灾银你也敢想?”
瞥了一眼四周,靠近李谦耳边,有些咬牙切齿,沉声道,“李相你该很清楚,陛下给的20万根本不够,就靠我们捐献,如今除去你的,还要再拿12万出来,可有想过那些受苦受难的百姓。”
李谦听到此话,眼中的光芒渐渐暗淡,本还带着一丝希望此刻也显露绝望,面如死灰,哆哆嗦嗦嗫嚅着,“臣、臣有罪……”
是啊,他怎么把注意打到赈灾银上去了,若是为了救他的儿子,数以万计的百姓谁来救呢。
他为官这么多年,深得先帝的信任,如今官至丞相,历经两朝,也是先帝见他能力强,且能周旋于朝堂各派而不忘赤子之心。
他怎么能,忘了那些信任拥护过他的百姓……
钟辞皱着眉,眼眶有些湿润,现在的李谦让她想到了前世,得知所有子女死别的母后,是不是也是这么绝望无助。
她很敏锐,每次都能清晰地捕捉到对方的情绪,却这种敏锐也时常让她陷入深深的无力中。
她快速思考着对策,想着若是相救,还有没有足够的银钱用来赈灾。
但看着背都渐渐佝偻下去的李谦,她终究还是深呼了一口气,开口道:“李相,我把我的7万拿出来。但是其他人捐献的银钱,我不能动。”她可以决定自己的钱,但是不能决定其他捐献者的银钱。
她能帮助的,也只有用自己赈灾的银钱先解李谦的燃眉之急,至于缺的,她会有办法再弄到。
李谦两朝忠臣,洁己奉公了一辈子,不能让他就这么倒下了。这样的人少一个都是国家巨大的损失。
“殿下……”李谦灰暗的眼睛也瞬间明亮了起来,难以言喻的感激让他又想要跪下。
“李相。”宋折无奈地又把他扶了起来,带着探索的目光看了钟辞一眼。
他越发难以理解她了,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对于她要做的事情没有任何作用,完全没必要掺和一脚,否则他早答应李谦了。
一人和数万人,她选不明白吗?
收回目光的宋折又看向了这个曾经在朝堂上叱咤风云的人物,此刻也不过只是一个爱子心切的年迈老人。
他微微叹了口气,“我帮您出5万。”
李谦震惊着回头,看向宋折的眼中又溢满了泪水,嘴唇哆哆嗦嗦,好半天才喊了一声“小侯爷……”
腿一软,他又准备跪下了,宋折忙又扶起,“既然殿下都答应相助了,我也不拒绝了。”
李谦含泪,重重点了点头,颤颤巍巍从怀中拿出张布条,上面布满了血腥的字迹,递给了钟辞:“还请殿下拯救我儿,保他平安!”
一旁的宋折直接把血书拿了过来,揣进了自己的袖口。而钟辞对李谦微微俯身作揖。
随后一行人都上了马车,一路远去。
而看着车队行远的李谦,缓缓跪了下去,对着车队长拜。
“臣感激四殿下小侯爷仁心相助,臣定会早日将银钱凑齐,送往赈灾!”
行至郊外。
马车里面的钟辞正专心致志研究医书,听见车窗被敲响了。
打开车窗一看,宋折骑着黑马,一袭穹灰色长衫被风吹的猎猎作响,半束起的墨发穿过发冠随风飘逸,眉眼弯弯,侧头看向马车内的钟辞。
好一个翩翩意气风发少年郎!
但细看就会发现,少年郎的笑里却是夹杂着怀疑试探:“殿下,您想帮李相,臣跟随您也及时帮助了李相,可否同臣说说,您下一步的计划?”
“赈灾银不够怎么办?耽误几天去救援,又死去的无数人怎么办?”
少年郎咄咄逼人,目的性太强。
车内的钟辞眯着眼,眉宇间也尽是凌厉逼人,看向宋折的眼神也裹上了意味不明的探究,“小侯爷什么时候开始追随本宫的?这般逼问本宫,到底是担心那些百姓,还是担心本宫没有按照你所想的方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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