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华寺,乃大梁国京都城内香火最盛的第一大寺。有许多男男女女到寺里求姻缘求子嗣,求官运亨通,求家人安康。
而沈文珠此番被王氏带着上香,就是希望这十几两银子下去,她能健康安乐。
其实王氏还有私心,就是希望女儿能找个好人家嫁了,毕竟他们做父母的不能护着儿女一辈子。到时候她与老爷先女儿一步而去,留下她一个人孤孤单单在世上,她怎么放心。
但是这种事毕竟不好直接和女儿家讲,等到女儿及笄礼之后,她与老爷再慢慢相看相看,有哪家青年才俊,也好留与女儿慢慢挑选。
她跪在蒲团上,虔诚的在心里祈祷。沈文珠跪在王氏身旁,也闭着眼,却没想什么。
她不知道应该想什么。
前世她未嫁时出宫很不易,每次出宫除了偷偷溜出去,或者赶上什么节日庆典,好不容易可以出宫的机会也就是去寺内祈福,这是她最喜欢的事。喜欢的并不是祈福本身,也许是喜欢宫外的热闹,也许是那时候可以站在母妃身边。
她现在还是习惯称她为母妃,而不是柳氏。沈文珠现在想一想,其实她未必对母妃有多大的感情,毕竟她不是由母妃抚养长大的。她只是渴望获得母妃的关注罢了,所以才一再的惹事,可是每每事情只会闹到父皇那里。
父皇对她从来不加约束的,沈文珠不知道他这样做是好还是不好。但是一个人想来是没办法欺骗自己的内心的,其实,她在心底里未必不想念从前那些话。
如今,隔着十年再往回望,她想她应该些许明白了什么。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感情这东西根本就说不清楚,即使是亲生母子之间也会有隔阂,就像母妃对她。
不知过了多久,在袅袅的青烟中,沈文珠抬起头来,看到王氏参拜完直起了身子。
“榆儿,过来吧,时候不早了,咱们也该回府了。”说罢让一旁的丫鬟把她搀扶了起来。
沈文珠挽着王氏的手臂,才刚刚跨出寺门,就只看见外面熙熙攘攘的行人挤成一片。她颇有些好奇地往外望了望,却因为身量实在不够,压根什么也看不见。
王氏看着眼前乌泱泱一片人群,就知道只怕一时半会是走不了了,便唤来顺大,让他前去打听打听前面出了什么事。
顺大得令之后去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已经从行人口中打听清楚了来龙去脉。
原来是宫中的高人正好来寺里修行,听闻此人尤其擅长占卜之术,经他口中所说出的卜卦,最后无一不灵验的。而且听闻此人是上一任钦天监的徒弟,年纪轻轻的便在宫中担任要职。今日,他恰巧又到寺中修行,所以沿途的百姓听到了风声,才赶过来看他。
“宫中的高人?”沈文珠颇有些疑惑地重复了一下这几个字,她想起来了,难不成这就是刘家姐妹所说的那个高人吗?
那日在家中,刘静对她说起这件事,她并没有往心里去。反正高人一般都性情古怪,行踪不定,哪能就让她碰上呢?没想到这么巧,还真的就让她给碰上了。
“榆儿,怎么了?难道你也听说过此人吗?”王氏见沈文珠主动提起此事,便接着道:“要不我们先不着急回府,也停下来看看这位高人是何等风采。要是他真如传闻所说的那样神奇,那无论如何,我们也要想办法让他给看一看你的症状。”
“不用不用了,娘。我现在感觉身体好着呢,压根不需要什么高人来给我诊治。”见王氏主动提起这个话题,沈文珠简直如临大敌,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本朝一贯信巫重祀,要是真的让这样一个高人见到了她,到时候无论看不看得出来,她都得心惊胆战的过日子了。
沈文珠收起了之前旺盛的好奇心,连忙让侍女把手上的帷帐盖头盖到她的头上,她就不该多嘴问那一句,平白的生了事。
王氏虽然不解女儿为何如此抗拒这样的事,但是并不强求她,只放缓口气道:“既然榆儿不想,那等人群散了,我们就回府。”
沈文珠点点头,并且小心翼翼地站在人群的最外侧,其实要不是身边有王氏跟着,她早就想一个人偷偷溜走了。
就在她如此心乱如麻之时,身边还偏偏有两个不识相的,一直在旁说着些什么。
“听闻这位大人生得一副好样貌,还有如此掌握天命的本领,真是我大梁的福气。”人群外围一个士绅打扮的中年男子说道。
“正是呢,我还听闻这位大人是极其有天赋的,不仅仅善于占卜一道,还文辞斐然,出口成章,若是没有当初昭华公主那件事,他本来也应该好好的在朝为官,不至于过上现在这样的日子。”
“你现在还敢提昭华?你不知道那位已经为她翻案了吗,出门在外,你我还是小心一点才是。”那中年男子身旁的同伴听见他口出此言,两只眼睛迅速的向他扫了一下,做了个不赞成的表情。
沈文珠简直没有力气对此事做出反应了,怎么无论什么事都能聊到她的头上?在家里好好的躲着就有两姐妹一直跑过来向她透露外界的消息,好不容易出一趟门,为自己祈福,又遇上了糟心事。
不仅马车被堵得水泄不通,还要听别人说自己的坏话。不过听这两人所言,难道这高人确实和她有关系吗?
可是在她的记忆里,压根就没有这样的人啊。她可不认识什么会占卜的人,文辞斐然,出口成章的倒是有,可是那个人不正在好好的当他的太傅吗?
到底是谁呢?
正在这样想着,略微等得有些不耐烦的沈文珠抬起头往人群之中,望了望,正好此刻一阵清风拂来,把她的面纱微微吹散了,她猝不及防的撞进了一双熟悉的眸子。
那坐在轿撵上一身素衣装扮的人,不是裴允卿又是谁?
裴允卿依旧还是那副姿容如玉,容止可观的样子,看来岁月对美人还是手下留情的嘛,怪不得京都的老百姓特地来这里堵他。
只是裴允卿他不是一直在翰林院里做事吗?怎么十年间形容大改了,转身一变成了什么世外高人了。
看来她不在的日子,也发生了太多事情。
没想到就在她这样直直的看着对方的时候,裴允卿的视线似乎有意无意,也与她接触了一下。
沈文珠立刻低下了头,倒不是她觉得裴允卿真的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只是她知道这样盯着贵人有失礼数。
“等一下”,坐在轿撵上的人突然对手下发话道,他的眼神深深掠过沈文珠的方向,半晌,开口道:“去查查那个女孩是哪家的。”
裴允卿身边的侍卫应了声是,互相对视了一眼,暗自在心里叹道,恐怕府里又要进新人了。
沈文珠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她只是遇到故人心里暗自奇怪,裴允卿不是早已成婚娶亲了,他这样有家室的人竟然意外的去学什么占卜之道,不知他的妻子对此什么感想。真是奇也怪哉,像裴允卿那样的性子,根本不像是会抛下著书立说反而一心求道的人。
沈文珠上辈子年幼无知时很是迷恋过裴允卿,因此对他的事有些了解。但是也就仅仅是迷恋而已了,更不用说后来听闻他早已娶妻,便渐渐淡了自己的心思。
晚上躺在自己的绣榻上,她还在琢磨着这件事。琢磨着琢磨着,很快就睡着了。她做了一个梦,一个很奇怪的梦。
她又梦见前世的事了。
梦里是她还在进贤殿读书的时候,那时候她最大的愿望就是盼着先生少布置些抄写,还有就是一抓住机会就去翰林院门外找机会看看能不能碰上裴允卿。
可是多数时候都碰不到他的,相反的,碰上许世安的时候比较多。那时候许世安已经不在她宫中伺候了,不知道他使了什么手段,竟然摇身一变,也变成了翰林学士。
梦中的许世安和从前一样让人讨厌,一碰到她就冷嘲热讽道:“不知公主什么时候也这么一心向学了?课上没听够,还要追到翰林院里来,但是只怕公主这番功夫用错了地方。”
“本宫说不过你,也不想和你一般见识,不过,你能不能不要老是打扰我看裴卿的兴致。”沈文珠看到她自己气急败坏的反驳道。
“你,你身为公主,说出这番话自己不替自己脸红吗?昭华公主,恕臣直言,你也该约束自己的言行了,再这样下去,小心被人揪住把柄。”许世安眉目间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沈文珠只觉得许世安又在居高临下的教训她了。她最讨厌看到他这副死样子,好像自己多上不得台面的似的。
她明明也没干过什么错事,不需要他一个罪臣之子天天在自己身边耳提面命的。什么时候许世安才能好好听自己的话,不反驳她呢?
梦中的沈文珠一步并做两步的冲到许世安的身边,咬牙切齿道:“本宫怎么样,就不劳你费心了。许大人还是多想一想,怎么洗刷自己罪臣之后的身份,免得被人抓到把柄。”
悠悠一梦醒来之后,沈文珠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脸颊,无声的叹了口气。
其实许世安说得也有几分道理,要是那时候听他的话,也许就不会有后来那桩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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