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当年他老妈毅然决然地跑路,原因还有一个——这转了一圈、却一个人都记不住的宴会,温舒粼实在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
为了给他接风洗尘,温家没有大张旗鼓,但还是特意举办了小型的宴会。邀请的宾客都是企业重要的合作伙伴,和圈子里交往甚密的人。
温舒粼不得不承认,这般小而精的宴会,是能证明温家对他的重视程度,但也如同品种猫狗参加的血统检测比赛一样,他实在习惯不了一点。
不仅仅是从头到脚那一身束缚的装备,让他感觉快要喘不过气来了。周遭人审视的目光,也叫温舒粼感觉自己好似被装在精美鸟笼里供人欣赏的小鸟,压根没有半点自由可言。
不论他走到哪里,都有人能找到他,和他虚情假意地问好,并做自我介绍,三言两语间,还要夸赞他看上去气宇不凡,颇有温裕昊当年的风采云云。
但颇有自知之明的温舒粼清楚,这些嘘寒问暖并不是发自真心的问候,更多是对他的试探。
试探他是否有接手温家事务的资格和能力,试探他是否能够进入温家的事务核心,又是否能尝试在他身上下注。
他们的野心不言自明,可偏偏要装绅士淑女玩弄词汇,温舒粼应付了一阵,还没撑到上菜,就疲劳不堪。
温舒粼从桌上取了一杯果汁,悄悄溜到了一个角落里,独自啜饮起来。
他一个健康的成年人,尚且感觉疲于应付这些宾客,也不知道身体抱恙的温思羽是怎么处理好这些人际交往的。
……也不知道温思羽现在好些了吗?温舒粼蓦地想起温思羽来。
在宴会举办之前,温舒粼曾悄悄和老邓问了问温思羽的情况。
手术完成得很成功,但治标不治本。没有适配的心源移植之前,温思羽的身体状况还是老样子,没有太大的改善。人虽然已经清醒了,可还很虚弱,没法离开医院,需要一段时间的静养。
从道义上来说,他能算温思羽的兄弟。自己的亲弟弟还在医院受苦,他又怎么有闲心独享这场接风的宴席呢?
温舒粼因为温思羽的身体状况提出了这个质疑,可老邓只是开门见山地同他解释到,如今的温家群龙无首,必须有一个主心骨站出来,否则温思羽和温裕昊连养病都不能安心。
真可悲,温舒粼在听到老邓忍住悲伤同他分析利弊的时候,不禁在想,看来这温家看上去势头如日中天,却也只是金玉其外。如若有谁觉察到败絮其内的事实,它将一触即溃。
怪不得温思羽对他百般试探,看来是平常就活在水深火热当中,不得不机警些。
也怪不得,老邓这么着急带他回到温家。不管他算不算得上能堪大用,能成功赶鸭子上架就行,目前先将就吧。
对自己目前在温家的角色定位更清晰的温舒粼,暗自思忖下一步该怎么做。
既然世界对于他的存在与否摇摆不定,那肯定除了丛岑之外,还会派出更多的人来考验他。
连温思羽尚且有因为“胡言乱语”差点从温家消失,他更得谨慎。
从前他的身世没有浮出水面,自然不会有人盯上他。但如今他被架上了高台,就必须得培养自己的势力,否则就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他要在今晚的宴会好好表现,起码努力记住这些个来客吗?毕竟他不是正主,能愿意为他赴会的宾客,或许更愿意和他接触并支持他。
温舒粼叹了口气,放下了手中的杯子。决定尝试克服一下自己往日对虚以委蛇的厌恶,实践一下长袖善舞的操作方法。
他努力摆出一个笑的幅度,又觉得脸上肌肉僵硬。
但根据他之前对于这个世界的探索,无伤大雅。
温舒粼又紧了紧自己的领带,打算投身到众人中去。
只是他忽然听见了人群中的喧闹。
借助身高,温舒粼望见了众人议论纷纷的焦点。
危宥,还有……危麒?
危麒醒过来了?温舒粼下意识向前走了几步,他挤开了前面的人,可当回想起才和危宥放过狠话,他便站定了脚步,没有再往前一步。
他为危麒的清醒而惊喜,却又无比清楚,他们之间不该再产生瓜葛了。
温舒粼转过身,不再去看危麒。
可就像是和他心有灵犀一般,他竟听见了一句小声的温舒粼。
温舒粼回头,看见危深深麒凝望着他,好似在等他过去。
周遭人都注意到了他们的对视,想要逃跑的温舒粼,不得不硬着头皮走上前去。
“还好吗?”温舒粼问到。他没有凑到危麒的身旁,而是在距离对方一米多的位置就站住,顶着危宥警戒的视线扫描,语气平静地问候到对方。
危麒却因为他这么一句简单的话就红了眼圈。可碍于周围的人都在看他们的热闹,于是他努力压抑住双眼里将要溢出的情绪,点了点头。
“欢迎你们。人有点多,可能招待不周。”温舒粼取过旁边的酒杯,先给自己灌了一口,“我先赔罪。”
“舒粼……”危麒看到他喝酒,急得抓住了轮椅的扶手。
可危宥立在他的身侧,他纵然想和自己说些什么,也没法直接抛下危宥。
危宥却没有接着温舒粼的话说下去,只是冷嘲热讽道:“你穿这一身,不难受吗?”
“哥——”
危宥这听上去熟络,实则绵里藏针的话,周边的人都是商界的老油子,又怎么听不出个中讥讽,于是都自然地散开了。只有几个好事者还留在原地,以拿取桌上的食物为掩护,悄悄旁听他们的对话。
他总不能把他们全都赶走,那不就落实了危宥在为难他的事实,他之后还要怎么骗人“投资”他?
既然如此,只要他不尴尬,就有人替他尴尬。
温舒粼当然知道危宥的意思,对方是在嘲讽他这个哪来的野小子,不配穿这么一身衣服、趁家里的话事人和温思羽病重的时候举办宴会,纵然是精致的梳妆,也不过沐猴而冠。
可温舒粼没有面露愠色,只是浅笑道:“多谢危总关心,还凑合。”
他的答复显然让危宥十分不满意,但温舒粼欣慰地发现,自己不再像第一次在医院看到危宥一般,还会思考一下要不要跪地求饶了。
在几次交锋间,温舒粼察觉到危宥毕竟是个体面人——或者说,只要他没有对温思羽做出什么实际的伤害,系统就没法支使危宥对他发难,因为危宥的人设,就是一个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
体面人最怕对付他们这种不体面的人。温舒粼在菜场学会了这条至理名言,打算对危宥贯彻始终,作为实操:“思羽也已经醒了,只是还需要静养。您想见他的话,恐怕得等上半个月。”
他自居温家主人身份的发言,立即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而危宥更是因此眯起眼睛,低声威胁道:“我不管你打算做什么,最好别露出你的尾巴。”
温舒粼耸耸肩膀,又喝了一口酒:“祝您们今晚玩得开心。”
他没再同危宥申辩什么,转身从二人面前消失了。
可找到了一个能够自闭的角落,温舒粼才发觉自己有点脱力。
他的心中并没有对于危宥的恐惧,相反,悔恨和困惑在他的心里交织,让他想要逃离此处。
危麒能够这么快清醒过来,他应该庆幸。可他还没有做好再也不见对方的准备,这意料之外的会面,险些让他在危麒面前绷不住自己在危宥面前饰演的恶人形象。
没想到他上一辈子是危麒和戴景昂两个人的电影里的反派,这一辈子也最终逃不脱当恶毒男配的角色定位。
温舒粼不免在想,莫非这就是世界给他的角色安排,他无论如何也没法脱离?兜兜转转,他本以为能和危麒做朋友,却又回到最初的起点。
……
酒过三巡,在场的老油子们却都神采奕奕,看上去比来之前更精神了。
这可苦了温舒粼,他找了个机会,先去了一趟卫生间。
他没喝多少,每次和人聊天碰杯,都只是客套地浅抿一口。累积下来,还是实打实地喝了好几杯。
他因为心情不好,都没吃点东西垫垫自己的胃,于是连当下难受都没法吐出什么东西来,只能干呕。
温舒粼对着镜子洗了把脸,又接水清洁了一下口腔,给自己打气,继续去玩收集温家人际图鉴的“游戏”。
他还没转过身,就瞥见镜子映出了另一个人影。
温舒粼警觉起来,他扫过桌面,发现有一个装香薰的玻璃瓶子。
只要对方要对他做什么,他就要……
“舒粼。”
来者的呼唤轻轻柔柔,把他原本故作坚冰的心,都吹拂成一潭春水。温舒粼张了张嘴,感觉大脑因为酒精脱离了自己的控制。他不得不费尽全力,才地抓住一丝清明,舌头几乎不能捋直地问到:“你的轮椅呢?”
危麒踉踉跄跄地朝他走过来,更是让他感觉心都要碎了。温舒粼主动上前去搀扶危麒,都忘记了自己如今的戏份已经更换为利用危麒和温思羽的坏人。
“你,你不好好在厅里呆着,来这找我?”
“为什么要骗大哥?舒粼,你是被谁要挟了么?还是大哥他……一定是,他一定是误会你了!为什么你不解释呢?”
危麒看上去心急如焚,而温舒粼看着他焦急的脸,却觉得无奈。
他能解释什么呢?一涉及到危麒和温思羽的事,饶是几乎面面俱到、双商在线的危宥,也只能被人设操控,变得听不进人话。这是他们的世界所安排的,他又怎么才能抗争呢?
于是温舒粼只是笑了笑:“或许都是命。”
可危麒听到他这句话,却挣脱了他的手臂,来到了他的正面。
可惜危麒的身高不及他,根本没法把他困在墙角,只能这么站在他跟前。温舒粼望着站在面前的危麒,头脑迟钝地想,这个距离,危麒是要和他拥抱吗?
“你要我抱你吗?”他说完,自己都笑了。
危麒却认真地凝视着他,忽然抓住了他的手,掀开了外套和衬衫的遮掩。
他颔首轻吻温舒粼小臂上的那道伤疤,抬眼望向对方柔声道:“我不会再让你抛下我。”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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