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来的时候,温舒粼感觉自己眼前一片灰蒙蒙的。
他眨了几次眼睛,在适应了光线后,确认自己身处一个相对封闭的环境当中。
四周光线昏暗,好像没有窗户的存在,却也不像是在仓库之类阴暗避光的地方,最起码他躺着的地方还算软和,室温也温暖。
他尝试动了动自己的四肢,发觉能够行动,却不是那么自然。
温舒粼迟缓的大脑一时没能理解为何有这样的矛盾。
他的听觉比视觉恢复得更慢一些,当听到金属碰撞的响动,温舒粼才发现,自己的四肢好像都被扣上了镣铐——这正是他能够动弹,却无法行动自如的缘故。
镣铐的内层衬有柔软的皮毛,不会磨破他的皮肉。可延长链的长度却不足以他走到门口,导致他只能在屋内活动,努力挣扎也无法接近,那看似只有半米就可以打开的门扉。
温舒粼在屋内转了几圈,没能反应过来自己当下的处境。
他在哪,又是谁把他带来这里的?
莫非是丛岑觉得他一定会跑,也会有人救援他,所以才布下了这样的后手?
如果当真,他可真是因为丛岑的身体素质,小看了对方的智商。
难道他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吗……温舒粼感到心情一片寂然。
他的大脑里播放起过去的回忆,有从前和家里人度过的欢乐时光,也有几帧关于危麒的画面,在他的脑海中交替闪过。
到了这个时刻,似乎万事休矣。
可是危麒——温舒粼终于彻底清醒过来,危麒不知去向,他还活着吗?
如果危麒为了救他遭遇不测,他又该如何面对这个结局?
温舒粼百感交集,对自己的责怪和后悔在他心中交织成一张沉重的大网,裹得他喘不过气来。
过了几分钟,在屋子里如热锅上的蚂蚁打转的温舒粼,还是不甘心地再次试探起系统是否还存在。
“系统,系统!你还在吗?”
在轻微的噪声过后,系统的声音重新在温舒粼的大脑里炸响,叫他下意识皱眉,可心里的欣喜更盛。
“宿主,您吓死我了!”终于恢复信号的系统,立即询问了他的现状,“您刚刚怎么了?”
系统是从什么时候掉线的,又为什么会掉线?温舒粼越发怀疑起对方的身份,好像不是那么“合法”:“你怎么会突然不见了?”
“我和您的链接忽然断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直在努力接通和您的联线……”系统真诚地解释到,为了加强可信度,它甚至加快了语速,饰演出一个着急的人类应该有的语气。
“难道是世界决定把我抹消了吗?”温舒粼心中五味杂陈,可他更紧张的对象,无疑是下落不明的危麒。既然系统归位,那他终于可以核实对方的安危,“你快帮我查查,危麒去哪了!”他忧心如焚地问到。
假如危麒为了帮他遭到了来自世界的惩罚,那么他就算能活下去,未来又该怎么赎清自己的愧疚和悔恨?
他又如何独活!
系统感受到了温舒粼的焦急,马上回复到:“宿主,我现在就帮你——”
可就在这个时刻,那扇看似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的门,突然向后退开了一缝。
屋外的光洒落在他的脸上,他情不自禁地伸手去遮住自己的脸。
然而这束光并没有让他感到光明和温暖。
在手指的缝隙中,温舒粼瞥见了光中的黑影。
他呼吸一滞,心脏很快猛烈跳动起来。
黑影慢慢向他走来,步履从容,温舒粼下意识以为这是丛岑,于是怒从心上起。
怒火烧尽了恐惧,他攥紧了拳头,他高声喊了出来:“早知道我就该——”
温舒粼还没说完,就因为对方的靠近足以令他看清脸庞而噤声。
“危,麒?”
温舒粼蹙眉,他的声带振动,道出了一个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名字。
他在昏迷之前,明明看见危麒落入水中,甚至没有浮起来啊?!他心里早已觉得对方凶多吉少!
这时候看到危麒,温舒粼不知道自己该高兴还是惊愕,因为面前的人,形象实在与他的印象违和。
他用双眼描摹着面前危麒的外貌,和记忆中的危麒做起对比。
“死而复生”的危麒衣着完整干燥,完全看不出他们先前在海面上相遇时的憔悴,更没有落水的人应该浑身湿透了的模样。他穿着一身深色系的衣物,衬得他的皮肤越发苍白,好似面无血色的亡灵前来索命。
温舒粼咬住了下唇,压抑住了于内心深处涌出的恐惧。他直直盯着“危麒”,不敢眨眼。
危麒却没再逼近了。
他在距离温舒粼一米多的地方站定,双手插兜,冷淡地看着温舒粼。
他从头到脚地打量起温舒粼,如同观赏一具自己亲手制作的标本,丝毫没有隐藏目光中把玩藏品似的坦然和理所应当。
温舒粼为对方露骨的视线生出想要回避的不适,他下意识微微弯腰,用右手抓住了左手手臂,遮挡住了自己的胸口。
危麒是这样的人吗?明明每一次他们相处的时候,危麒都像是会主动用尾巴扫过主人脚踝的猫。
温舒粼有许多想问的话,可是危麒不说话,他喉咙处拥塞的百转千回,也都只能咽下。
他们就这么对视着,过了良久,危麒依旧没有应答任何一个字。
屋内安静得能够听见心跳声,温舒粼终究还是无法忍耐这种缄默,主动开口问到:“你……你明明,”这个小说“世界”的世界观里,有所谓鬼魂一说吗?温舒粼思维错乱,脸上表情也变化复杂,“我亲眼看到——”他捂住了嘴巴,阻止自己说出更冒昧的话。
危麒点了点头,认可了温舒粼的说法。
他身上那股和危宥相仿的骄矜和疏离此刻显露无疑,叫温舒粼熟悉又陌生。
“我确实落入了海中,并且下落不明。”危麒接着他的话说到,刻意加重了最后一个词汇的发音。
话说到这一步,温舒粼不再乐观地自我安慰了。
危麒不是鬼魂,他还好好活着,他终于不用再担心对方。
然而,危麒却根本不是来救他的。
他会呆在这里,看来正是拜危麒所赐。温舒粼没有像那些天真的主角一样,傻呵呵地追问面前的男人自己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毕竟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危麒打算软禁他。
他甚至没有抖机灵的心情了,只是沉声问道:“为什么?”
“我给过你机会。第一次,是希望你离戴景昂远一点。第二次,是希望你可以和我回去,不回温家。第三次是在宴会上,我答应过你,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最后一次,温氏股票大跌——可你都拒绝了。”
危麒平静地一条条解释起来,自己把温舒粼“安置”在这里的理由。他的脸上没有半分癫狂,可不假思索地说出的、如此流畅的话语,听得温舒粼遍体生寒。
原来温氏股票大跌这回事也是危麒搞的,为什么?他还以为这只是危宥出于他以卵击石的挑衅的报复——不,既然危麒这么说了,这肯定是两兄弟的共谋,可是危麒怎么会想到用这一招来对付他?
温舒粼感到浑身无力,他不知该怎么形容听到危麒话语时的心情。
他最信任、最不愿伤害,最不想让对方陷入痛苦的人,居然为了逼他去求他,能这么做!
他和危麒之间,纵然有感情的萌芽,可远到不了这个地步才是!温舒粼不能理解对方的行为透露出的执拗,然而“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样的问题,在他失去自由的当下,没有询问的必要了。
危麒已将把偏执付诸行动,而现下手无寸铁、失去行动自由的他,无法反抗。
温舒粼瞪大了眼睛,严肃地质问:“有意义么?”
危麒却哑然失笑,过了一会儿,才自嘲似的应到:“这个问题,我也问过自己很多遍。”说着这话的时候,他更像是扪心自问,并非回答温舒粼的问题。
他又向后退了几步,拉开了他们之间的距离,似乎在忌惮温舒粼突然发难。
接着,危麒嘴唇张合,说出了让温舒粼的情绪更加激动的答复。
“但你现在好好站在这儿,我认为就有意义。”
一个理智的疯子,可比他上辈子不管不顾地报复要可怕得多!温舒粼已经无力去骂危麒,比起上一世他带着戴景昂殉情来说,危麒能留他一命,就算代价是失去自由,或许他也应该感恩戴德。
“……你打算关我多久?”温舒粼艰涩地问到,试探他们之间还能不能心平气和地沟通。
危麒叹了口气,没有回复温舒粼。
他退出了大门,叮嘱道:“好好休息吧。”
“危麒!你不能这么做!我要是失踪了,温家该怎么办?”温舒粼冲动地去追危麒的脚步,阻止对方离去,但他刚来到门口,就被延长链拽住了。在金属链条被绷到极致、发出声响的瞬间,温舒粼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以及言语对于危麒的刺激。
幸好危麒只是背过身去。他没有走,却也没有应声。
温舒粼深呼吸了几秒,缓和语气,同危麒商量道:“我明白你担心我,可我在这里虽然安全,很多事都做不了。危麒,”温舒粼诚恳地请求到,“让我回去吧。”
危麒没有接话。他只是站在那儿,似乎只是在欣赏温舒粼没有意义的“困兽犹斗”。
温舒粼因为他这样的态度,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怒声道:“你难道要把我关这里一辈子吗?!”
危麒回头瞥了温舒粼一眼,唇瓣翕动,终究还是欲言又止。
他合上了门。
门框和门板接合时发出的清脆响动,比拒绝的言语更有力量。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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