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东张西望的?”
温舒粼还以为戴景昂这种生活在科技发达的、“未来”世界里的人,应该对他们的时代没有什么兴趣才是。
但上了船之后,戴景昂就一直坐不住。他四处走动观察着舱内的情况,似乎很是好奇。
“我没有坐过船。”戴景昂坦诚道,“我们生活的地方,真实的船只存在于博物馆。”
“那你们怎么出行?”
“嗯,把人体变成粒子,通过特殊的通道传输到每一个站点后,又重新‘组装’起来。”
温舒粼被组装这词说得有点毛毛的,但他转念一想,既然戴景昂所在的世界已经没有生老病死的概念,那么人们应该比他们更像是游戏角色。一个游戏角色去探求“完整”,好像是没有什么必要,大不了换“零件”就可以了。
“就像游戏里面的传送?”
“可以这么说。”
“嗯……听上去还挺方便的。”
“你似乎不感兴趣?”
“旅程也是生活的一部分吧。”温舒粼漫不经心地应到,没有做更多解释。
从上船以来,他就一直坐立难安。并非如同戴景昂一般是个好奇宝宝,对身边的事物充满了好知欲。他的直觉始终响着警报,一种不详的预感笼罩在他的心头,导致第一次上游轮这样的事,也没能振奋他的情绪。
“是吗?”戴景昂却不解风情地追问道,“你觉得这种奔波也是生活的一部分?”
“人活着不都要忍耐吗?抵达目标的过程,就算艰难或是无聊,都是要忍耐的。”虽然他的性子急躁,但不劳不得食这点,温舒粼还是很清楚的。
“这样啊……”戴景昂摸了摸下巴,没有对他的回答发表个人意见。
“你们那里不需要努力吗?”
“也不是不需要劳动吧,只不过大家生来都有要做的事,做自己‘喜欢’做的事,不会感到疲劳,也没有忍耐一说。至于衣食住行的事,都是很便利的。”
“喜欢做的事”似乎有话外之音,可实践决定意识,没有在戴景昂的世界生活过的温舒粼,无从谈起去描述亦或是讨论,于是他只能把话题转回自己当下最在乎的内容上:“戴景昂,我有不好的预感。”
“什么预感?”
“我总觉得,危麒已经在找我们了。”温舒粼喝了一口杯中的冰水,寒意冷却了他因为不安而沸腾的胸腔,叫他冷静下来,“你觉得呢?”
他知道戴景昂的积分有限,兑换危麒实时的行动是一种浪费,可正因为如此,他越发对这种未知感到了紧张。
“这不是没有可能,但他应该不会这么快。只要我们持续换船,他要追踪是有难度的。”戴景昂安抚他道,虽然言辞保守,缺乏积极向上的“我们一定能战胜困难”的鼓励,但多少算是一种安慰。
“我真的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对我这么‘执着’。”温舒粼嘟囔道。
“有些事也许清楚的那个人更痛苦,所以不知道反而是好事。”戴景昂微微笑了笑,作出了个人理解,“所谓无知者无畏。”
“……”温舒粼对这句话无言以对。
如果他还是上一辈子那个傻呵呵、一点小恩小惠就能五体投地的温舒粼,或许他也不会走到当下这一步,更不会意识到关于这个世界的一切。
他不会知道自己只是小说角色,也不会清楚戴景昂不过是因为职责而行动,在他所身处的世界之外,还有一个真实的世界——最不可思议的是,那世界竟然比他们身处的地方还要“虚拟”!
“好了,你要不要吃点什么,我去帮你拿吧。”戴景昂见温舒粼的表情不太对劲,主动提出离开的借口。
温舒粼虽然不饿,但也想一个人静静,于是没有客套地应到:“随便来点吧,谢谢。”
戴景昂笑了笑,起身离开了。
他对危麒的心情,至今说起来也都没有怨恨。即使对方欺骗他,甚至最终控制了他的人身自由,但他的心里,总莫名觉得对方也有苦衷。
这种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的心理,反而让温舒粼十分烦躁。
可是在意识到世界的真实之后,他又觉得一切不过都是虚无。所有人如何对待他引发的结局将走向虚无,他对任何人抱有的态度也终将归于虚无。
毕竟他们的世界犹如莫比乌斯环,永无终结的一日。
当下唯有为了自由地活着一事,才是他最能实现、最不用去追寻意义的事。
温舒粼给自己定了定心神,抬头去看大厅内悬挂的电视。
电视上的主持人,也没有鲜明的五官特征。
温舒粼再扫了身边的人一眼,发觉周遭的人也同他在陆地上的时候一般面目模糊。
看来他们这些有头有脸的NPC,才能拥有自己的所谓故事剧情,也才做得到去“改变”。其他人的存在,只是系统配套生成的数据……
这个事实让温舒粼有点悲伤。可他又情不自禁地想,他们真的只是小说的角色吗?
他知道每一次去想这个问题,他都会剧烈地头疼,但是每一次他想到这个问题,对于它的疑惑就愈盛。
很快头痛就席卷了他的神智,温舒粼满头大汗,不得不停止拼凑自己得知的线索。
戴景昂也太识趣了,怎么还不来?
在逃命途中有了队友,难免就会生出依赖的情绪。温舒粼开始为戴景昂久久没有回来焦虑,他甚至想,自己应该去找对方。
只是这时候新闻突然报导了一起案件,温舒粼被其中的关键字定住了脚步。
“据报道,澹市于昨日发生了一起恶性案件,警方已经封锁了嫌疑人的住处和受害人遇害现场……”
温舒粼不禁意地瞟过记者报导的地点,发现极其眼熟。
“温氏?”他为画面上的内容大为震惊,“还有,这不是……危麒的住处吗?”
温舒粼捂住了自己的嘴巴,避免周围的人察觉到他在震撼下不慎报出的内容。
危麒要来找他们了,危麒要追上他们了!
他再也坐不住了,只想马上见到戴景昂。
温舒粼加快脚步,他像是泥鳅一样从人群和桌子间穿过,往船上供餐的地方而去。
危麒为什么会变成嫌疑人,他到底做了什么去除掉那些所谓束缚他的人和事?!
“舒粼,怎么了?”
端着托盘姗姗来迟、距离他几米就发现了他身影的戴景昂,疑惑地询问道。
“戴景昂,听我说。”温舒粼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到,急促的呼吸让他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戴景昂在走廊的侧柜放下了托盘,想要向他走来。
可他没能走出几步,就忽然跪了下去。
他的脸上露出了震惊——这是温舒粼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如此生动的表情——紧接着,他的面部肌肉紧紧拧在一起,流露出剧烈的痛苦。
温舒粼想要向他奔去,却看到戴景昂的衬衫突然出现了血迹。他缓缓向前倒去,却又被抓住了后颈处的衣领直起身来。
温舒粼这时候才意识到,戴景昂的身后还有人,而那个人的手里,闪着锐器的银光!
“戴景昂!”温舒粼忍不住想要提醒戴景昂,可正是他这么一句话,反而惹怒了持刀的人。
话音刚落,一道鲜红的细浪就飙了出来。
温舒粼瞳孔放大,他四肢发软,几乎动弹不得。
周围的人终于意识到不对劲,纷纷尖叫着四散开来,在狭窄的过道里,几乎要引发踩踏。
黑衣人却漠不关心地推开戴景昂的身体,留余对方卧倒在地上,蜷缩着身子痉挛起来。
“捂住伤口!”温舒粼冲戴景昂吼道,“赶快止血啊!”
黑衣人一步一步往温舒粼走过来,从容不迫得像是一只优雅的黑猫。
因为重力,他握着的蝴蝶刀沾上的血聚在刀尖,滴落在地连绵成线。
“快通知船上的安保,快报警啊!”温舒粼朝人群大喊道,他本能地也想转身离开,却发现自己脚软得要命,更何况戴景昂还倒在不远的地方,叫他没法脱身。
“你到底是谁——”
黑衣人拉下了帽兜,露出了那张五官精致、神情却淡漠的脸。
“危,麒?”温舒粼感觉倒下的人仿佛成了他自己。他眦目欲裂,难以置信地问到,“你为什么?!”
危麒冲他笑了笑,没有说话,似乎疲劳至极,已不再能言语。
可这笑却让温舒粼心中翻起了惊涛巨浪。
为什么危麒在笑,却让他感觉对方与他一样肝肠寸断?
“你为什么要——不要!”
危麒抬起手腕,利落地割开了自己的手腕。
温舒粼大脑一片空白,他朝危麒奔去,惊慌失措地帮对方止血:“危麒,你知不知道我们其实都是小——”
“下一个‘世界’再见了,舒粼。”
危麒带着遗憾与眷恋地说出了告别的语句。
“你听我说完,我们是小说——”
温舒粼的话没能说完,就感觉自己的灵魂像是被吸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他的意识脱离了身体,叫他完全无法掌控自己的行动。
他游离在他的躯壳之外,看着危麒倒在他的怀里苦涩地微笑。
很快时间的沙漏就漏到了底部,温舒粼再也不能看见画面。
他像搭上了穿梭于时空的、超越光速的机器,嗖地一声,就被传送到了另一片未知的黑暗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又或许只是一弹指的时间,温舒粼猛地睁开眼睛。
他清醒过来,却因为精神极度紧张难以支配自己的四肢,只能看见头顶是一片米白色笼罩着。
很快嗅觉复工,消毒水的味道将他从恍惚中唤醒,可他一时失语。
这是哪儿?
温舒粼懵懂地想。
他的听觉也逐渐回复了正常。先前听到的杂音,终于在他的耳内汇聚成完整的话语。
可是他听清的第一句话,便是——
“舒粼,你为什么总是在我向你表达好感的时候回避呢?”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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