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是照片。既然照片不像牌位那样,上面有一层落灰,那么问题也许并不在相框之上。
而是相片本身。
温舒粼很快意识到了问题的症结所在。他回到了先前的屋子里,并没有在相框上纠结太久,而是直接打开了背后的挡板,从中取出了照片。
温舒粼这才发现,因为相框的边框遮挡,他没有意识到相片不光滑的边缘。
那不是切边机切出的效果,而是像有谁用剪刀粗暴地裁剪了原有的照片。温舒粼摩挲着边缘,终于发现了一个从前没有发现的问题。
因为过去外公外婆总喜欢把票据夹在相框上当作行事的提醒,亦或者把留给他的费用夹在相框当中,防止被闯入屋中的风吹飞,所以他从没有想过这张照片存在异常——照片当中的人物没有居中。按照常理来看,一张合照怎么会让“主角们”偏向左边呢?
只有一种可能是合理的。那就是原始的照片左边还有人物的存在,这样从视觉上来看就是对称的。
想到这里,温舒粼感到了疑惑。
左边曾经存在过什么,是人吗?
温舒粼犹豫了一会儿,决定还是把照片的原件带在身上。
他先去了一趟村中的小卖铺买了一瓶酒和一盒烟,这才折返了存放骨灰的地方。
用烟酒打点了门前的看门人后,温舒粼装作不经心地翻阅起桌上的访客记录。
他不相信危麒这样谨慎的人,会用本名或是留下真实的身份证号码。但是笔迹这回事只要不是刻意地隐瞒或是换手,是能够辨识的。况且,危麒曾经和他说过,他已经留下了线索。
温舒粼按照危麒名片上的签名字迹找寻起了相似的人名,他翻过了好几页,越翻越烦躁,直到看门人因为唰唰的翻动声察觉到不对劲,开口询问他的意图之后,温舒粼连忙搪塞了对方几句,终于在下一页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危麒留了一个假名,温其。他们这个村子当中有大半的人都姓温——受历史原因影响,澹市有许多人都叫这个姓氏。危麒杜撰的名字,看上去倒也像是从哪个不知名的远方,来到这儿祭祖的年轻人应该有的名字。
“姓名造假”这回事没有引起温舒粼的注意,但危麒填下的到访时间让他感到了在意。
这个时间……温舒粼想了想,核对了一下回忆中的事件发生的时间,他不由得惊愕,这不是在他们认识的那一晚之前吗?!
到了这一步,即便温舒粼不想怀疑危麒对于他的真心,可他也不能否认,当他识到这真实的时间线——危麒早于在医院“结识”他之前,就已经完全了解了他的家庭背景,并且亲自来到了他从小生长的地方——与他误以为的时间线之间存在巨大的出入之时,他首先感到的是一种迷茫与震撼,而后是犹如凝视深不见底的崖底。
怪不得,怪不得先前危麒会对他有意无意地表达出亲昵的态度,他甚至记得自己的饮食喜好——这绝不是一个锦衣玉食的小少爷,会主动意识到、并且去做的事!
危麒一定早就认识他,且从前和他的关系匪浅!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既然危麒认识他,又为什么不曾告诉他?
那他所以为的第一世呢,危麒又为什么“冷眼”作壁上观,纵容他最终走向那样的极端?难道危麒其实什么都知道,那么他的‘死亡’,也是他所默许、甚至推动的吗?!只因为他并没有在那一世爱上他吗?为什么啊!?
温舒粼想要大喊,他无法控制自己胸腔中奔涌而出的委屈和愕然,以及对于危麒的迁怒。
为什么你一直装作不知道呢?!温舒粼紧紧抓住了自己的头发,他弯下腰去,难言心中的五味杂陈。
复杂的情绪犹如惊涛骇浪将他扑倒在海中,温舒粼任由自己在海水中四处漂流,过了好一会儿才从那翻涌的洋流中挣扎出来。
再回过神来的时候,温舒粼已经是面上一片冷汗。他甚至在痛苦中眼角滑下了几滴眼泪。
“温舒粼,”沉默许久的戴景昂终于开口,轻声呼唤他道,“你还好吗?”
“……”温舒粼无法描述自己的心情。他第一次遭遇这种强烈的冲击,是了解了自己对于戴景昂的复仇不过是一场虚无,却没想过,他的“余生”还能再经历第二次。
而这一次他甚至无法在短时间内振作起来,只感觉自己的胸膛里的那颗心脏就像是被谁挖走了。他的四肢冰冷,一时之间失神不已,即便戴景昂又呼喊了几次他的姓名,他也不过是呆愣地应到:“所以你才告诉我,所谓无知者无畏?”
在这个刹那,他终于了悟了他的第二世的戴景昂与他说话时的吞吞吐吐,以及那当时在他看来故弄玄虚的言辞。
原来……原来是这样,原来戴景昂早就知道?
温舒粼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说的话对于这个和自己共享感受的戴景昂来说,根本是一段不存在的记忆。他的记忆因为强烈的情绪冲击而混乱,甚至没法思考接下来自己应该何去何从。
“舒粼,这一世我没有和你说过这句话。”戴景昂温柔地解释道,并没有生硬地否定温舒粼,他谨慎地拿捏着提问的语气,避免刺激到濒临崩溃的温舒粼,“但之前的我还和你说过什么?”
温舒粼却像是根本没有听见戴景昂的话语一般,只是又如行尸走肉一般继续问到:“戴景昂,所以你从来不和我说危麒的事——你是不是知道,他就像是看我演戏一样,看着我活,又看着我死?”
戴景昂不置可否,但温舒粼能听到他忽然变得沉重的呼吸。
温舒粼已经不想问,为什么戴景昂甚至不想欺骗他了。这无力又懦弱的想法,并不能将他从当下的困境中解救出来。
“温舒粼,不论你做什么,其实也都在他的设计当中——你想要听我和你这么说么?”戴景昂重重地叹了口气,终于道出了自己先前的缄默不语的缘由之一。
温舒粼想说些什么,但还是陷于语塞:“……”
他一回想起和危麒相处的那些点滴,原本甜蜜的时光突然都变了味。
他回想起危麒在他认为的第一世那副冷淡疏离的模样,又回想起“上一个”戴景昂所说的,危麒在他们的“婚礼”上向他下了狠手……
一切都说得通了。
因为危麒根本不在意戴景昂,他所在乎的,其实是……他?
莫非危麒早就明白了这个世界存在所谓的循环,于是利用这样的机制,反复重启这个世界,只为了——
只为了,他们一定要在一起?
可是无论如何,温舒粼都无法说服自己,既然危麒是这么一个偏执的人,又为什么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撞进单恋的情网最终身死,他到底在想什么?难道他只是在实验,就算是有一个所谓的局外者来搅局,再一世,他温舒粼也不过是他勾勾手指,就如探囊取物一般可以得到欢心的货色?
温舒粼不想这么思考问题,可自从经历了戴景昂的坦白之后,他也变得多疑起来。
“人,终究是一种感情动物。”过了许久,仿佛特意给他一段喘息的时间,戴景昂才开口继续说到,“他欺骗了你,触发了你最讨厌的禁忌,就像我之前对你做的那样——你还愿意继续揭开他的秘密、去拯救你们所有人吗?”
在今天之前,也许他的答案,会是毫不犹豫地是。可当下他头痛欲裂,温舒粼难以组织出一个答复,他只觉得自己失魂落魄,几乎要失去站立的力量。
为什么他不论做什么,到最后都是徒劳无功呢?宛如一只陷入网中的虫,他的世界只有挣扎后依旧被困的绝望。
“戴景昂,所以你为什么会选中我作为你试探危麒的媒介,”温舒粼缓缓地说出了自己的推测,每说一个字,那字符都犹如锥子在他的心脏上刺戳,而下一个字,就是他的心淌出的汩汩的血,“是因为你知道,他想要‘控制’我的命运?如此一来,只要你抓紧了我,他也将不得不看向你,你就可以达成你的目的?”
“……我不能否认,我是这么认为的。”
这一次,戴景昂没有再回避他的提问,而是正面地做出了自己的回答。只是他说话的声音极轻,就像是羽毛轻轻扫过温舒粼的耳朵,如同害怕自己稍稍用力,就能让温舒粼的心破碎。
“所以你明明知道,但是你——”温舒粼咬牙切齿道,“你为了让我去调查他,什么都不肯说?”
“对不起。”戴景昂小声道出自己的歉意。
“我真想杀了你!”温舒粼吼道,但他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引来了管理员的注意。
他不得不深呼吸,放弃逼问戴景昂到底还要怎么榨干他的价值。
他明明以为,他们在这段时间的相处,已经让戴景昂将他视作了盟友,原来,这个未来来客,心中对他们之间的相处只有利益的权衡。
温舒粼难言这接踵而来的打击,他摇摇晃晃地从管理处离开,然后骑上了自己的机车,往海边的骑行道而去。
风刮过他的脸将泪水带走,将他浑身因为被欺骗而血液加速循环带来的燥热驱散。
他最终停在一个废旧的港口边,将车停住之后,温舒粼站到了栏杆边,冲着波光粼粼的海面大吼了几声。
这个世界所给予他的,唯一值得信任的、从未利用过他的人,只有他的母亲和外公外婆。所有人……其他所有人都在想控制他、利用他,最终伤害他。
难道这就是他作为一个早该退场的角色,应该有的“结局”吗?
那他宁可死在故事的一开始……
只是温舒粼没能痛苦太久,他的手机铃声便再度响了起来。温舒粼本不想管,可那铃声响个不停,他最终还是从口袋中取出了它。
是一个陌生来电,温舒粼想要挂断,可还是鬼使神差地接了起来。
“大少爷,小少爷失踪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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