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爱子之心

“表兄,近日可好?多年未见,清明又至,请表兄折柳一支于外祖母墓前。愔愔思念姑苏桃花酒,不知表兄可能捎来一坛?”

“表妹,傅宛吟。”

傅宛吟并未停笔,而是另取了一张纸,继续写道。

“表兄,陆家兄长如今身居殿前司都指挥使,今时不同往日。”

傅宛吟将一份信装在信封里,另外一封则是塞在信封夹层中。

她将信递给琥珀,吩咐道:“等会用膳时拿着,去长青院过个明路。”

琥珀接过,脸上是疑惑不解:“姑娘这是?”

“障眼法。”

两封信都是做给傅家看的,上头那封不过是每每清明将至时,雁随都会寄给周游的惯例。下头那封,也不过是骗傅家的。

傅宛吟和周游通信,多是以京城中私下备着的铺子传信。能过长青院明路的,大多是些废话。

毕竟周游不过一普通商人,士农工商,商在最末,傅家也并不忌惮他区区一个商户。且周游是姑苏地方人士,同傅宛吟隔了十万八千里,鞭长莫及。

傅宛吟又提笔另外写了一封信,折成指甲大小塞进一根手钏里。

“珊瑚,等会你去寻钱大夫,再将这个送到铺子上。”

“是。”

***

说话间,已至该去长青院用膳的时候。

珊瑚半个时辰前便偷偷溜出去,傅宛吟只带了琥珀,留下琉璃在院内休息。

因着是家宴,傅宛吟去了满头珠翠,只插上一根累丝嵌玛瑙金簪绾着头发。

傅宛吟到时,王氏和傅容清均未到,只有傅安清沉默地坐着,她的身边是生母许氏,正低眉顺眼地站在后头。

“祖母。”傅宛吟恭敬上前,侧身行礼。

万氏脸上挂着慈祥的笑,伸手招呼傅宛吟过去。

“好孩子,来。”

傅宛吟乖巧地在万氏身侧坐下,温柔说道:“祖母,清明将至,宛娘写了家书一封,想请祖母代为寄回姑苏,请姑苏表兄帮忙扫墓。”

琥珀立刻呈上书信,万氏身侧伺候的映雪伸手接过。

万氏并没有要问信上内容的意思,只是摸摸傅宛吟的头发,说道:“我们宛姐儿真是孝顺,你外祖母九泉之下定是欣慰。”

傅宛吟面上微红,不好意思道:“幼时宛娘在外祖母膝下养过一阵,宛娘不敢忘。”

“你外祖母也是不易。”万氏似是说到伤心之处,又擦擦眼泪道,“可怜我们宛姐儿,当时家中亦是慌乱,竟没能将你接回来。”

傅宛吟的父亲傅望和母亲周玉迟,是在从姑苏回京的路上去世的,因着傅宛吟当时正好发了高热,被外祖母留在了姑苏。

当地县令给的说辞是悍匪盛行,傅学士一行人被悍匪劫持,血洒当场。

遗体送至京城时候,傅家慌乱异常,而天子震怒,下令彻查剿匪。因着查案许久,就连在姑苏的傅大姑娘都无人忆起,直到事态平息,傅大姑娘的外祖母又过世,这才将她领回京城。

万氏提到这事儿,半是明面上责怪自己,半是主动寻个台阶。

每每清明时节,傅宛吟寄信回姑苏时,万氏总要来这么一出,傅宛吟已然见怪不怪。

她从前还会愧疚,祖母养大自己也是不易。但这么些年,从她这掏走的银子,和上辈子的一条命,叠起来分明是个赚钱的买卖。

傅宛吟握住万氏带着皱纹的手,诚挚道:“祖母,宛娘如今在京城很好。”请诸位长辈放心,傅宛吟以后会更好。

万氏举着帕子,长叹一口气:“幸而也将你养到这么大,一眨眼便要嫁人了。”

说到这儿,万氏不经意地提到:“那林家郎君如何?”

听到这话,傅安清和许氏的头埋得更低了。

傅宛吟若无其事地看着万氏,回道:“哪里比得上我爹爹。”

万氏轻轻刮着傅宛吟的秀鼻,语气里头带着宠爱:“在你眼里,谁都比不上你爹爹。”

“祖母!”傅宛吟像是有些羞涩,她搅着手上的帕子,低声道,“林家郎君,是个只读书的人。”

万氏笑着道:“这儿左不过都是家里人,宛姐儿倒是害羞了。”

听到这话许氏只得赔笑,傅安清则是低头一言不发。

“大姐姐害羞啦!”傅容清拉着母亲王怡君的手一同进来,吴姨娘跟在后头。傅容清着了一身鹅黄色团花纹蜀锦襦裙,发间则是一支栩栩如生的蝶钗,好不生动。

万氏回道:“怎么,偏生容姐儿不害羞?”

傅容清娇嗔道:“容娘还未到成亲的时候呢。”

王怡君点点她的脑袋,说道:“再过三月便及笄了,怎么丝毫学不来你大姐姐的稳重。”

傅宛吟唇角微扬:“二妹妹天性活泼,宛娘歆羡还不及呢。”

万氏故作责骂傅容清,虎着脸道:“容姐儿,只怕是你父亲又要罚你抄书。”

傅容清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想着,父亲只怕没有时间管我,正扯着傅宸源的耳朵骂着呢。

“怡君,怎么不见二郎?”万氏张望着,未曾瞧见傅望平的身影。

王怡君解释道:“夫君正教着宸哥儿读书,稍后便至。”

听到这话,傅宛吟更是想笑,只怕她的叔父是正在骂傅宸源呢。

傅宸源书读得不好,走马斗鸡倒是一个不少,现今不过十四岁,听说前几日便跟着几家纨绔,去了京城最大的青楼,险些要把全身的家当压在那儿。

还是傅望平亲自捞出来的,捞出来后抽了几十鞭子,又跪了一天的祠堂。

而傅宛吟,分明看见,傅容清的脸上露出一个嘲弄的笑,而傅安清则是快要将脸塞进心口里了。

***

待到近用膳时,傅望平同傅宸源终于露面。

傅望平面带怒意,瞧见万氏脸上才勉强露出个笑。傅宸源则是木讷地跟在父亲身后,耳朵还有被揪红的痕迹。

傅宛吟不着痕迹地扫向他的手,手上还带着戒尺的伤痕,连筷子都快拿不稳。

而吴姨娘,那双眼时不时担忧地看向自己的儿子,但碍于妾室的身份,不敢多嘴,只能沉默着给桌上的主子布菜。

傅宛吟是个慈爱的大姐姐,她替各位妹妹弟弟碗中夹上各自爱吃的菜。但偏偏一不小心,袖子带起了自个儿身边的汤碗,泼在正在替老夫人布菜的吴姨娘身上。

“姨娘可还好?没有烫着吧?”傅宛吟慌张道,面带自责,“是宛娘的错。”

吴姨娘哪里敢责怪大姑娘,连忙道:“大姑娘哪里的话,奴婢无事。”

王怡君瞧见,也只抬眸扫了一眼吴姨娘,吩咐道:“吴姨娘,再给大姑娘盛上一碗老鸭汤。”

傅宛吟面带愧疚,吴姨娘低下头颅,连忙道:“是。”

一碗新鲜白果老鸭汤奉上,傅宛吟也不多做什么,也只用膳了。

待到用完膳,众人又陪万氏说了会话,便各自回院子去。

***

寒松院内,傅宛吟吩咐珊瑚:“去请吴姨娘来。”

不出两刻的功夫,吴姨娘便匆匆赶到。深夜里,她的额头上还沁出细密的汗珠,一瞧便是疾步来的。

傅宛吟则是站着,在院门口等着。

“大姑娘。”吴姨娘慌忙行礼道。

傅宛吟则是示意珊瑚扶起她,笑着道:“晚上一不小心弄脏了姨娘的衣裙,又不好去姨娘的院子里,只能请姨娘来寒松院。”

“大姑娘能记着奴婢,奴婢已十分感激。”

王怡君御下严厉,妾室只得住在兴宁院的偏院里,不许她们随意出来走动。珊瑚也是领着傅宛吟的令,才能带吴姨娘出来。

“请姨娘屋里说话。”傅宛吟转身,先往屋子里去了。

待到进屋,傅宛吟自个儿先坐下,接着指向她手边的椅子,说道:“姨娘请坐。”

“妾不敢。”吴姨娘低头站着,不敢坐下。

傅宛吟端着茶碗,笑了笑:“正是因为在我的院子里头,才敢让姨娘坐下,若是在兴宁院,只怕是不得请姨娘坐下。”

吴姨娘大着胆子抬头,瞧见傅宛吟笑盈盈的模样,也只得顺从坐下。

“多谢大姑娘。”

琥珀已经备好了茶,放在吴姨娘手边。

“我记着,姨娘当年是婶母身边的侍女?”傅宛吟啜了口茶,从容不迫地问道。

吴姨娘不敢喝茶,只低声道:“奴婢是夫人母家的家生子。”

吴姨娘本名吴谷云,是王怡君乳母的女儿,后头跟着王怡君来了傅家,没过几年又被开了脸。待到生下傅宸源后,则是抬为姨娘。

但她颇为畏惧王怡君,是个胆小如鼠的人。

“我瞧着,宸哥儿很是不得叔父喜爱。”傅宛吟放下茶碗,含笑看着吴谷云。

说是不喜爱,更多的是恨铁不成钢,这个儿子不知是怎么回事,读书很是费力,怎么教都无用。

吴谷云讪讪道:“宸哥儿不灵光,读书难免老爷操心。”

傅宛吟笑意未减,只看着吴谷云说道:“天底下的父母,有望子成龙的,却也有只盼着孩子平平安安的。”

吴谷云抬起头,正撞见傅宛吟笑着的桃花眼。

傅宛吟吐出的字,却是令吴谷云心狠狠提起。

“不知姨娘是哪种?”

愔愔:钓鱼执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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