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您当真要如此?”
灰色道袍的男人拂去衣服上的灰尘,尘土落入洁白如雪的地面,添了几分污渍。
他好心相劝,迟迟转不动罗盘中渺小的指针。
“我心已决。”
江山易主,百姓安康,他的使命已完成。
唯独剩下的,是这辈子再还不清的债。
顾云峥坐在冰凉的石阶上,微躬着身子,凝着棺椁里躺着的少女。
“暖暖。”
他轻唤,她如同往日睡着般乖巧,除却没有红润的脸腮,与熟睡的人别无二样。
长指拂过她如玉般的耳垂,轻柔地戴上了两颗珍珠。
罗盘在道士掌中转动,细微的声音听得如此真切。
顾云峥端起那盏杯,仰头饮下。
“余下的,拜托您。”
他抱着少女寒凉的身体,永远的闭上眼。
……
2019年六月初。
早晨的空气凉爽清新,初升起来的朝阳还没发出热烫的光芒,麻雀儿躲在院墙边上叽叽喳喳,路边高大的梧桐树被微风吹动着树叶沙沙的响。
南城的夏天一向来的早,只是初夏,就这样的炎热,唯独清晨的时候,尚存夜晚的寒凉。
从屋里走出来的少女穿着一身浅粉色的睡衣,长发自然的散落在肩头,额前的碎发有些凌乱。
她站在檐下,漫不经心的打了个呵欠,杏眸中盛满了困倦,眼神不甚清明地仰头望向天空,碧蓝的天,洁白的云,空气都是甜的,当刺眼的阳光照进眼里,她抚手遮了遮眼。
脚边的三花咪扒着她拖鞋上的小熊脑袋,啃得起劲。
温知暖喂它吃了些东西,揉揉毛茸茸的脑袋,小咪终于是心满意足的离开。
她坐在院中接水,温凉的水滑过掌心,落入盆里,一点点浸湿了蓝色的布料。
要洗的是前几天和室友逛街买的新裙子,这是件天蓝的小衫套裙,雪纺的衣袖上绣着小鹿和海棠花。
她从橱窗中一眼相中这件新中式的裙子,是她先前从没尝试过的款式。
试穿时,秦鑫怡直呼好看,她皮肤白皙,身材高挑,这件衣裳像是为她量身定做一般的好看。
按照秦鑫怡的话来说,像仙女下凡。
温知暖同样很喜欢,即使价格超过了预算,她咬牙心痛,把它买了下来。
“啦啦啦啦啦~”
放在一边的手机铃声响起,她心里咯噔一下。
昨天毕业论文终稿提交上去,才结束了这么些天的忙碌,但总是提心吊胆的害怕会不会出现其他情况。
本来应该好好享受毕业,但她申请的优秀毕业生对于毕业论文的要求很严格,是以带她的老师对这件事很上心。
这么早给她打电话的,不会是看了终稿之后的老师吧?
温知暖洗掉手上的泡沫,看了一眼手机,是阿婆打来的电话,悬着的心才放松下来。
阿婆早些年退休被返聘到小学当老师,直到今年,觉得实在是力不从心,才算是真正的退休。
闲下来没几天,就和几个玩的好的老姐妹去旅游。
她已经出门好多天了,跟着老年旅行团玩的不亦乐乎,知暖从她的朋友圈里每天都能知道她去了哪里玩,所以连着好几天都没给她打电话。
指尖点上了接通,把手机靠在板凳上立起来。
她看见手机那头的阿婆,戴着标配的红色帽子,脸上是精致打扮之后的模样,唇上涂的口红也比平时红了很多,看起来精气神十足。
棕黄色的卷发被初升的太阳照得金灿灿的。
“知暖,知暖?”
阿婆喊了她好几声,听起来非常开心,待她看见了人,知暖笑着挥了挥手,她才把摄像头转为后置。
“猜猜今天我在哪?”
温知暖凑近瞧了瞧,她看见海面被太阳光照着,波光粼粼的水流散发着金色的光芒,是不带滤镜的美。
她歪了歪脑袋,装作认真思考的样子回道:“洱海?”
“我家知暖这么聪明的,这都能看出来。”
阿婆毫不吝啬地夸捧她,又和身边人随口说一句:“瞧我们家姑娘多厉害,一看就知道这是哪。”
温知暖笑弯了眉眼,看着波澜起伏的水面,不忍心提醒她:“阿婆,你朋友圈里发的今日行程,我还给你点赞了。”
阿婆跟着笑了起来,来掩饰其中的一丝丝尴尬:“年龄大了容易忘事……”
温知暖重新坐好,捧起手机认认真真的看着屏幕。
“真好看,阿婆今天也很漂亮。”
她一向嘴甜,逮着机会就夸人,把远在千里外的人夸得合不拢嘴。
阿婆拿着手机不稳当,轻微的晃动,海面上的光波跟着摇摇晃晃,漂亮极了,明晃晃的闪进她的眼中。
“我和几个阿姨还得再这边待一阵子,我买了些特产寄到家里去的,你记得去拿,还有……”
阿婆絮絮叨叨同她说了很多,一通电话下来,她已经把衣服洗好了。
“好,知道啦,阿婆在外也要注意安全。”
温知暖拿纸巾擦干手上的湿润,顺便把手机上溅到的的水珠也擦掉。
她把蓝色的长裙挂在院子里,又拿出洗衣机里洗好的床单晾在院里的绳子,用了很多年的床单被洗的泛白,随着微风轻轻摆动。
在椅子上趴着的三花猫慢悠悠地走过来,蹭了蹭温知暖的脚踝。
她穿着潮湿的拖鞋,湿漉漉的脚背被毛茸茸的脑袋蹭得发痒。
“小咪。”
温知暖开口提醒着,让小猫去一旁,知暖性子温和,说话也轻柔,嗓音软绵绵的,一点震慑力都没有。
她默默叹气,向前走了几步把盆里的泡沫水倒掉,小咪在旁边紧追不舍的蹭她的腿。
“行吧,”她重新接了一盆干净的水,“给你洗个澡。”
小咪六个月大只洗了两次澡,小花猫很爱干净,雨天从不出门,脏了她的爪子都要舔许久。
擦干净手之后正要抱起脚边毛茸茸的一团,忽然听见门口一声响动。
“哐——”
院子的铁门被推开,旁边放着的凳子也随之哐当一声倒下。
温知暖下意识回头看向外面,绳子上晾的床单挡住了她的视线,看不到门口的情况,她只好站起来探头问道:“谁呀?”
谁会这么早过来。
半晌,她没听到声音,以为是走错门的路人,她绕过洗好的床单,去把门扣上。
晃眼间,有一人立于门外,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虚虚地扶着门檐,泛白的指尖在生了锈的铁门上收紧,像在隐忍着颤抖。
入目是一件黑色绸缎衬衫,勾勒出男人姣好的身材,她看见起伏不停的胸膛和滚动不停的喉结。
离她这样近,近得能闻到对方身上浅淡的檀香。
温知暖踉跄着后退一步,仰头才看见男人的面容。
熟悉的,久远的,被遗忘的那个人。
冷峻清隽,凤眸墨瞳,俊美妖艳。
她曾这么与人形容过他。
“啪嗒。”
金属落地极响的一声,手里掂着的那把锁掉在了地上,重重地砸在了她的脚边。
男人敛眸看她,神色一如既往的冷漠平淡,只是眼尾有了一抹不甚自然的红艳之色。
视线恰与她相撞,温知暖看清了那人眼里红色的血丝,想要避开那道灼人的视线。
但他紧紧的锁着那双清涟的杏眸,生怕下一刻眼前人就要消失不见。
少女瞪大了一双漂亮的杏眸,淡粉的唇瓣微微翕动,清澈的眸子里蕴藏着不自然的神色。
她穿着单薄的衣衫,完完整整的出现在他面前。
这是他的妻子。
顾云峥走近一步,踏进了门栏,头顶堪堪擦过矮小的门檐,他毫不在意上面落入的尘土。
他看见浅蓝色的裙摆前后飘动着,那是她最喜爱的色彩。
两千年,那样久。
可幸运的是,他死了之后一睁眼就过去了这两千年。
他们只是分隔了一年而已,度日如年的三百六十五天,每分每秒,都活在日思夜想的痛楚中。
他不明白,为什么一向乖顺的妻子会给他寄去一封和离书。
出征的前一晚,她分明还在他怀里说等他回来。
暖暖,知暖。
他心里仍然是酸涩的疼,心跳仿佛要蹦出来,压制不住地颤抖,感知到似乎有水润滑过面颊,但这些都不重要。
他很开心,这不是梦,眼前的人是活生生的温知暖。
温知暖惊骇地往后退,太多不好的回忆猛然涌上来,她飞快地转移视线,忘了要关门。
忽然间,她的手腕被一股强大的力道制住,那力道大的骇人,整个人被拥入怀中,火热的,沉重的气息压在她的身上,让她喘不过气。
半晌,她终于从惊吓中抽离出来,挣扎着推开他,奈何不足以抵挡健硕男人的手劲。
“暖暖。”
低沉,暗哑,富有磁性的声音这般熟悉,是曾经被他唤过很多遍的名字。
在她听来,这两个字如蛇蝎般爬上她的心尖,刺痛难耐,唤起了很多个不愿想起的时刻。
“放开!”
她厉声呵斥,平生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男人一时不察,竟被她推开,怀里瞬间空落落的,如同他的心里,漂荡着的浮木终究是沉了。
顾云峥专注的凝视她,黑色的瞳孔像要把她吸进去,尾随着少女脸上的每一个神色。
“温知暖。”
他轻声唤她,嗓音沙哑的如同含了沙砾,喉间干涩难耐。
手中失了些力道,慢慢地松开了桎梏在掌心的瘦弱的那截手腕,他低头看见她白皙的皮肤上被握得一片红,刺入他的眼中。
“我很想你。”
他从未这样直白的表达自己的心意,即使在情深意浓时,也只是一遍遍喊她的小字。
经历了先前的那些事,让他明白,有些话若是当下不说,以后再无机会能说出来。
可他换来的是妻子轻飘飘的一句话,轻如羽毛般落在地上,仿佛一切都不存在。
“我不认识你。”
温知暖启唇,想也不想的说出来这几个字,也是曾经的内心所想——若有来生,但愿我们不要再相识。
“你……”
“不认得我?”
温馨提示:
1.女主学医,作者不是医学专业,文中的一切医学相关知识都为假想,不可多想。
2.全文架空,历史背景也是架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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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知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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