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另外空着的一只手一把扯下戴在头上的草帽。
那双原本被草帽所遮盖的眼睛便出现在了阿左面前。
这是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像淬了霜的黑曜石,带有一丝锋芒和纯净。
这不该是一位老者的眼睛。
这双眼睛的主人,阿左却是很熟悉,不是他的好同僚阿右还能是谁?
多少天没见了?
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要不直接不见人,要不就这样猛地如凭空出现一般现身。
尽管他也能猜得到阿右必然是有了要紧的任务才会这样消息,不过想来,自从两人被先帝安排在庆王殿下身边左右后,竟然几乎没有什么分别的时候,更别说谈什么要紧事了。
一向好奇心不算重的阿左突然好奇起来,到底是什么事能让阿右忙活这么久。
一时间,阿左与阿右两人就维持着这样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对视。
阿左看到这双明亮的眼睛和下巴上的胡须出现在同一张脸上,在诡异的不和谐感中,他也笑出了声。
阿右却是抖了抖阿左握住的手臂,道:“怎么,好兄弟,请你吃糖葫芦,不给面子?”
阿左松了手,接过了阿右递过来的糖葫芦,咬了一口以后,道:“这你自己做的?”
阿右将别在臂弯的糖葫芦靶子拢了拢,乐呵呵道:“怎么样,味道不错吧?认识我这么多年,是不是还不知道我这么多才多艺?”
阿左见他的皮肤像是比之前还要黝黑上了几分,又是作老者打扮,又是作小贩打扮,一时之间不知道他是闹哪一出。
他问道:“有段时间不见你了,我还纳闷呢,你到底忙什么去了?这么多年了,咱两跟着王爷也向来不曾听说过有什么要紧的事,你在这忙什么?”
阿右从靶子上取下了一串糖葫芦也送到自己嘴里,吃完一刻山楂以后才道:“你猜猜。”
阿左是在是想不到住在这地方的人有什么值得王爷费心思的价值。
再说,王爷对皇位都不怎么感兴趣,这云州又还有什么人、什么事能让王爷当回事?
他环顾四周看去。
无论怎么看,这条巷子都平平无奇,周围的房屋建筑也是陈旧而破败,实在是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
直到他撇了一眼他背后靠着的这堵墙,他瞬间恍然大悟,道 :“难道你这段时间不见人影,就是守着这户人家的姑娘。”
阿右点了点头,欣慰道:“总算是想明白了。”
阿左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大事一般,道:“今天王爷前来我就已经知道他应是对这女子不一般,没想到他竟然还派你守在这,原来是为了护这位姑娘安危?”
阿右打趣道:“那可不是?不止让我保护她,还得悄无声息的、不动声色,所以我这不是在这卖糖葫芦,四处瞎转悠,乔装打扮一番嘛!你别说,我这手艺还不错,每天做上几十串,基本天黑前都能卖完。”
阿左道:“你倒是乐在其中,你不如给我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位姑娘又是什么人,值得咱们王爷这么把他放心上?”
这终于扯到了正题。
阿右知道阿左绝不是个八卦的人,可是谁让这事涉及到自己的主子呢,自然是要多问几句的。
他也不再吊胃口,直接直接长话短说,将之前祈今歌差点被地痞流氓欺负以及报官等一系列的事所了个大概。
他轻描淡写地说完,阿左却是下巴都要惊掉了。
不是震惊于尹长寻终于铁树开花,有了心仪之人。
而是震惊于尹长寻初次心动,竟然用情至深,竟然方方面面都为这位女子考虑到了。
这还是他那位什么都不往心里放、什么都不当回事的甩手王爷吗?
顷刻间,阿左只觉得自己已经被震惊的无言以对。
而阿右在这段时间已经充分接受了自家主子的变化,今天他在远处晃悠的时候,看到阿左竟然和庆王一同过来,虽然有些意外,但是却也转瞬即逝。
就自家王爷对着祈今歌的在意之深,这也为什么好意外的。
阿左将还未彻底消灭的糖葫芦随意插在了靶子上。
他转身往后走了几步,转身正对着已经紧闭了的大门,眼神专注,像是要看个分明。
好一会,阿左才朝着不远处的阿右认真问道:“你说,这祈今歌姑娘,是不是将来以后会成为庆王殿下的发妻?”
阿左的问题直接越过了“妾”这个身份。
按理说,祈今歌的身份是不足以作为一位王爷的正妻的。
可是庆王是何许人也?
他原本就和皇族大多数或循规蹈矩、或野心勃勃、或谨小慎微的人不大一样。
尹长寻其实从未提过这些。
甚至按照尹长寻的性子,之前从未对别的女子心动过,他也甚至可能从未考虑过这些。
但是阿左总觉得,若是庆王真心喜欢一个人,哪里还会管她什么身份,也定然是不愿意让她为妾的。
毕竟只要是妾,就始终低人一等。
至少,在正妻面前是始终抬不起头的。
就好比前朝的苏双月贵妃,纵然盛宠一时,可是却也始终要低皇后一头。
很多时候,就算皇帝想护一人周全,哪怕贵为天子,也会受制于人。
这正是这个愿意,先皇尹世恒才会在当初力排众议想要将苏双月扶上后位。
让她再也不用低人一头。
皇帝深爱一人犹且如此,想必没有例外。
阿左此刻想的问题,阿右在见过祈今歌以后早就已经想过数次了。
只是此等行为,实在是称得上罕见。
这样做是令人大跌眼镜的,更是压力重重的。
阿右走过去,并肩站在了阿左身边,也同他一同望向立在他们二人面前这已经有些退了色的木门面前。
看了好一会,阿右终于是回答了阿左的问题,他笑道:“你别说,还真有可能。”
*
尹长寻跟着祈今歌进了屋。
还未到午时,凤银街的大多数人都已经出去做工,而父亲祈成田此刻并不在家。
家里的院子十分安静,祈今歌邀着尹长寻坐下后,旋即转身去了厨房。
尹长寻扫了一圈堂屋,地方还是那个地方,依旧和上次来的时候一样,四处被打扫的一尘不染,可是已经不会给人空荡荡的感觉了。
屋子的主人给房间添置了一点物件,换了几把新制的椅子,添了点瓷器作装饰,总算有了点讲究的意思,墙上还多了一幅山水画,谁不知出自谁的手笔,画功却是不错。
屋子里很明显熏过香,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气。
在桌子旁摆放的四张椅子之中,有一张的椅面上摆放着一个小小的竹篮,针线、布匹、绣棚都被整整齐齐地摆在一起。
尹长寻不禁想想祈今歌给他缝制荷包时候的认真模样。
这边他才刚刚打量完,祈今歌已经回来了,她提了一罐茶罐过来,给尹长寻倒了杯茶。
“不是什么好茶叶,王爷将就着喝。”
祈今歌有些不好意思,她和父亲在这柳州算得上无亲无故,搬来银凤街的时间左右也不过才两个月,毕竟太短,因此与周围的左邻右舍往来并不多,否则本着有备无患的考虑,怎么也得买一些好东西放着招待客人。
尹长寻一饮而尽,这茶叶固然是平平无奇,便是不懂茶的人,也知道这绝对算不上好茶叶,可他喝起来却觉得清甜。
“好茶。”
尹长寻放下茶杯,祈今歌又准备给他续上。
尹长寻将茶壶提到了自己这边,打断了祈今歌的动作。
他道:“你别忙活了,赶紧坐下。”
祈今歌这才坐下,安静地看着他。
想起上一次他跟着进了这间房子,祈今歌还说“孤男寡女授受不亲”之类的话,现在却也是不说了。
尹长寻想,这是不是意味着自己更靠近她了?
他免不得有些高兴。
但是这股愉悦也很快就消散了。
尹长寻瞧着她,脸色确实不太好。
虽然祈今歌一直以来就皮肤白皙,可是现在她的脸色惨白得和身后的墙一样也就罢了,神情也是恹恹的。
所幸衣服已经换了一身了,干干净净的,看不出叶威所说她落水时的狼狈样。
尹长寻问道:“脸色这么不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祈今歌微微叹了口气,想了想,尹长寻特意过来,瞒着也不是个事,再说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面对尹长寻的心思有了微妙的变化。
短暂的犹豫过后,她还是将今日自己和祈明珠之间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尹长寻。
尹长寻听了更加心疼。
这姑娘真是傻,傻的让人心疼,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哪有把他人看得比自己还重的。
像祈明珠这种翻脸不认人的人,早就该早点断绝关系。
“太傻了。”
“你当她是妹妹,可她未必当你是姐姐。”
想到祈明珠的所作所为,尹长寻的语气更加不悦。
“连母亲的遗物都可以随意丢弃,在她这种人心中,恐怕谁都是欠她的,只要不如她的意便成了她的敌人,付出再多也是白费力气。”
听到尹长寻的话,祈今歌心中一动。
经过这一世的种种,她哪还能不明白,尹长寻的气愤只不过是因为心疼自己呢。
尹长寻不能明白为何祈明珠一度能把祈明珠看得如此重要,“你这么对她好,仅仅只是因为她是你的亲妹妹?”
祈今歌笑了笑,尹长寻不懂很她的所作所为再是正常不过。
她虽然出身低微,没亲自见见那红墙金瓦的皇宫是何等景象,但是她也是明白的,皇族斗争最是残酷,夫妻、兄弟、父子之间都能残害,不能轻易他人,每日都活在被背叛的恐惧之中,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尹长寻对外人总是一副生人勿进的的样子,并不奇怪。
祈今歌道:“也许吧,或者说,当初我也不清楚自己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或许是因为她是我妹妹,或许是因为她是娘亲拼了命留下来的孩子,或许是因为在殷府的那段时光太过孤独,或许是因为她是能陪伴在我身边唯一的亲人吧,所以让她成了我的寄托?”
她原本就还没彻底恢复元气,眼下又头次和尹长寻吐露心扉,尹长寻哪里没有心疼的道理。
“没关系,以后你也会寻早到新的亲人的......有些东西,从来不是以血缘衡量。”
尹长寻出声安慰,声音低沉。
他没有说出口,他想成为她的亲人。
可祈今歌怎么会听不出来尹长寻的话犹未尽,她轻轻地嗯了声,不做表态,苍白的脸却是红了红。
尹长寻道:“你着了凉,面色这么不好,小时候就落下了毛病,更要重视才是。如今就这么在家休息怎么能行,该去找个大夫看看才好。”
祈今歌摇了摇头,算是谢绝了尹长寻的好意。
她觉得这么点问题就去看大夫是有些小题大做了。
的确,那池水的确有些冰凉,她在鲁府之时的确已经觉得有些不舒服了,哪怕现在回到家,这股子透骨的寒意也还未彻底消散,人也有些晕晕乎乎的,但是尚且还在忍受范围之内。
要是真的病的动不了了,她哪里还有力气去给尹长寻开门。
只不过,她没有想到,尹长寻竟然去了鲁府参加婚宴,此刻他因为这么一件小事就赶过来看自己,怕是延误了正事。
于是祈今歌道:“我没病,王爷不用担心我,我只是有些着凉罢了,休息一会就好了。”
她这话本身劝慰尹长寻宽心,可是话音刚落,她又是连续咳嗽了好几声,竟然有些停不下来的趋势,哪怕是方锦帕掩口,咳嗽声透过那绸子也是一声又一声无比清晰地落入尹长寻的耳中。
尽管只是干咳,尚未见血,可是听上去只觉得肺都要咳出来一般。
待她终于停了下来,本来就白的皮肤还要比先前更没血色了一点。
这么一咳嗽,先前宽慰的话语更是半分说服力都没有。
尹长寻知道祈今歌的身体应该祈算不上太好,可是也万万没想到会这么差,光是落个水便这么严重。
尹长寻站了起来,神情严肃,道:“走吧。”
祈今歌愣了愣。
尹长寻这话颇为有些没头没脑。
所以她理不清话中的意思。
她抬起头,有些迷茫地朝着尹长寻眨了眨眼,道:“去哪?”
她虽然是这么问,可是内心却想,现在不管是去哪,她都没力气去了。
还能在自己家勉为其难挪动几步就已经是她的极限。
她现在只想好好地躺在床上睡一觉,说不定醒来以后,两眼一睁,身体便也恢复如初了。
可惜尹长寻却是不依她。
尹长寻道:“还能去哪,刚刚已经说了,当然是带你去看大夫。”
一番操作,不光是没有让尹长寻放宽心,反而让她放不下心来。
于是她道:“真的不用,我现在就想安安静静地睡个觉就好了,我累了,多走一步都不想了。”
无论如何,她是没有半分迈动步子的心思。
尹长寻看了她一眼,不说话。
把大夫请到家里,来回一趟,耽误的时候更多。
带祈今歌直接过去,还能直接开好药,顺带提回来。
无论如何,都是直接带祈今歌去医馆更好。
于是他走到了祈今歌身边。
“啊!”
随着身体如腾空而起般离开了地面,祈今歌也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声惊呼。
尹长寻一把将祈今歌横抱了起来。
祈今歌抬眸看向尹长寻,有些生气他这突然的举动。
她又羞又恼,气愤于尹长寻不顾男女大防,问道:“王爷这是干什么?!”
尹长寻淡淡道:“你不是懒得走路吗?我抱你过去,不就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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