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梅下挺尸

镇北将军府。

谢昀立于庭前,见枝头梅花在凛冽的寒风中摇晃,簌然抖落一地残雪。

出神之际,门栓哐当落地,吓飞了树杈上的惊鹊。

黑色官靴踏碎满地月光,裴昭握着明黄卷轴跨进来,身后,十几个金吾卫举着火把鱼贯而入,映得前头那人腰间玉佩泛起冷光,晃得人眼睛发疼。谢昀眯起眼望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只觉一阵苦涩涌上喉头。

一年前这厮还这儿同他踏雪赏梅,把他珍藏的梨花白喝了个底朝天。

“镇北将军谢昀接旨——”

谢昀跪地,膝甲撞在青石板上发出闷响。此刻寒风渗进甲胄缝隙,寒意顺着脊椎往上爬,冷的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朕膺天命,临御四海,夙夜兴念,惟以社稷为重。将军谢昀自入仕以来,屡立战功,功勋卓著,朕皆铭记于心。然近来朝中屡有奏报,皆言尔功高震主,有不臣之心。朕虽深信尔,然国家法度,不可亵渎;君臣之义,不容僭越。故此,朕念尔功绩,特赐尔死,以全尔名节......”

谢昀早该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只是亲耳听到才肯死心。

当今圣上还是太子时,谢昀便追随于他,清奸佞,除逆党,整肃朝廷,平定塞北,戎马半生。

到底还是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特赐鸩酒一壶,匕首一把,白绫一条,钦此。”话音未落,裴昭径直走到谢昀身旁,官袍下摆绣着银线云纹,随着夜风轻轻晃动。

宣诏的声音在耳畔回响,谢昀太阳穴突突地跳动着。

“劳烦裴大人亲自来送我一程,”谢昀朗声笑道。他扶着梅树起身,树皮粗粝的触感硌得掌心发疼,“陛下真是给足了我面子。”

裴昭从侍从手中接过鎏金酒壶,指节按在壶身蟠龙纹上:“将军是自己喝,还是本官喂?”

谢昀盯着他眼尾那颗红痣扬起,突然想起二十岁时,他拿火折子烧突厥粮草时燎了自己半边眉毛,也是这副死样子,刻意掩饰眼里的嚣张与狼狈。

“御史大人要亲自喂,这是怕我诈尸不成?”酒盏递到跟前时,梅香混着酒气漫了过来,谢昀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当年是谁说,御史台的獬豸专咬贪官,你裴大人的刀专杀奸佞?”

金吾卫的弓弦拉满声刺破寂静。

他忽然凑近,官袍上的沉香还是熟悉的味道,温热的呼吸扫过耳际。“将军真要和御史台讲道理?”此话可比方才帝诏所说更为可笑,谢昀心道。

我谢昀征战半生,只求上报朝廷,下安黎庶,却落得个自戕的下场,实在可笑至极。

再好的毒酒也得半个时辰,而白绫吊死未免太过难看。想必这匕首浸了毒,定能见血封喉,来个痛快,比这破酒带劲多了。

谢昀霍然转身攥起匕首,毫不犹豫抹向了自己的脖子。温热的血溅在雪上,在月色下鲜红无比。

谢昀睫毛剧烈颤动,像雪地里折翅的鹤。颈间火烧般的痛楚中,他忽然想起很多事。

想起十七岁初上战场时猩红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想起二十岁带着三百轻骑火烧突厥粮仓;想起去年中秋宫宴大醉,有一人在御花园拦住他,话到嘴边又欲言又止的模样......

剧痛撕开记忆的瞬间,他知道他要死了,为什么?他好像明白了,也好像什么都不明白。

梅香混着血腥气堵在喉间,树影在视线里扭曲成张牙舞爪的鬼魅,随之而来的黑暗吞没了最后一缕月光。

原来这就是结局,马踏山河的将军没死在战场,倒毙在自家后院,像条被主人遗弃的看门狗。

“......将军?将军醒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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