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天启834年,云间万境。
噗——
初时律喉间控制不住地涌出鲜血,他拧着眉,垂眼看到贯穿自己胸膛的利刃,嘴角勾起满意的笑。
“结束了。”
耳边传来熟悉的低沉嗓音,初时律吃力地抬头,对上战宗野那双满含愤怒和恨意的眼,笑意更深了。
初时律笑而不语,抬手按住战宗野握刀的手猛然拉向自己。
长刀又入几分,利刃割开心脏的剧痛再次袭来,捕捉到战宗野瞳孔深处一闪而过的惊慌,初时律又祭出一掌。
战宗野瞳孔巨震,后退时利刃带出一片腥红。
初时律踉跄几步,体力不支砸倒在地。
他大口喘|息,不断涌出的血液呛得他咳个不停,很快就连咳的力气也没了。
大量失血让他视线逐渐模糊,战宗野走到他身边停下时,初时律依旧能第一时间辨认出他身上暖烘烘,朝阳一样的气息。
他看到战宗野垂眸静默地看着自己,腥红的眼底比刚才生出几分怜悯。
“不是结束。”初时律声音虚弱的几不可闻,短短几个字就耗尽他所有力气,“一切才刚刚开始。”
“你还在图谋什么?!”
“我,想要什么你不是最清楚吗?”
初时律话不成句,艰难说完时一道寒光掠过,只见战宗野双手提刀对准自己的心脏。
突然,有什么东西落入左眼,初时律因灼热紧闭双眼,他没看到战宗野是以怎样的表情结果自己,只知道心脏被刺穿真的很痛。
血泊里的初时律胸膛不再起伏,远处一直屏息观战的将士看到结局接二连三弃了武器,振臂高呼。
“死了!暴君败了!”
“终于结束了!”
“战宗野!战宗野!”
人们高呼英雄的名字,欢庆暴君之死
天帝初时律身死,持续三百多年的暴政就此被推翻,以力量强弱评判生死的制度被瓦解。
归来的英雄战宗野率领天境将士与人界结成联盟以所向披靡之势大败鬼族,鬼君战死,鬼族悻悻退守鬼地。
三界持续几千年的战火得以熄灭,人们迎来了翘首以盼的和平。
474年后,人界。
如墨的夜被一道闪电刺破,春雷声滚滚风雨欲来。
初时律因梦魇额头沁出一层薄汗,天边炸响的雷声正好助他逃离噩梦。
被惊醒的他从床上弹起急促喘|息,一副溺水获救的样子。
下一秒他秀眉紧拧抬手捂着左眼,眼睛深处的灼热感犹如心脏跳动一波接着一波,虽不至于痛到让人要死要活,却让人无法做到完全无视。
初时律轻叹,呢喃:“又来了。”
十九年前,他的魂魄意外占了现在的身体,带着零碎的记忆重生成凡人归时。
四季轮转,年龄增长的同时梦到身死时的情景也越发频繁。
对初时律而言,在梦里一次次体验被杀濒死不痛不痒,毕竟梦醒就结束了。
可偏偏每次做完相同的梦,左眼的灼热感都如影随形,持续好一阵才消散。
对此,初时律毫无头绪,一度怀疑战宗野最后一刀是不是力竭没对准,捅自己左眼了。
捂了一会热感渐弱,初时律无力地瘫回床上感慨,上天还是公平的。
他上辈子他弑父夺位,屠戮同族异族百万,人人得而诛之。
虽然不记得自己为什么手染鲜血,但杀孽却是自己一手造就,这一点初时律从没想过反驳,为数不多的记忆碎片里也从没感受到一丝悔意。
所以老天也觉得他上辈子死的太轻松,让他带着血腥的记忆重生成凡人,不时被梦魇折磨,被左眼痛不致死,又无法忽视的疼痛时刻提醒他背负的杀戮和罪孽。
初时律自知这辈子的夹着尾巴做人,十九年来小心翼翼,一心只想尽快给痴傻弟弟攒够养老钱,自己好趁年轻游遍人界。
春雨砸窗,雨声催眠,黑暗中桃花眼大睁的初时律想到攒钱立刻没了睡意。
他掀被下床,披了件外袍趿拉着鞋就要去准备工具一早上山挖药草。
春雨后的三叶莲价最高。
推开房门,豆大的雨直往脸上飞,这时院门突然被敲得哐哐响。
“阿时,阿时……”
听到发小急切喊声,初时律本不想理会,想到要是一直无视,门外的傻子能砸门到天亮。
他无奈翻了个白眼,认命地撑伞去开门。
嘭——
刚走半道,初时律眼睁睁看自家院门一半飞出一米多远,剩下的半死不活斜挂在门框上吱呀作响荡秋千。
“我的门!”初时律手一抖伞一斜,愣在原地嘴角抽搐,怒吼:“我省吃俭用半个月才省下的三百文!”
看到冒雨而来浑身湿透的发小,初时律想也不想要把伞甩他脸上。
“别淋着凉了。”萧初生眼疾手快接住又撑回初时律头顶,声音低沉道:“先别担心你那三百文了,出事了!”
*
阵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初时律弄清情况时,雨已经停了,夜依旧很黑。
萧初生顾不上一身冷雨,大概和他说了下情况。
原是他那痴傻弟弟半夜偷摸离家跟着村里的狩猎好手进山捕夜行的月狸去了。
这本不是什么大事,月狸形如普通家猫,但极通人性,因此是城里富贵人家高价求购的热门小宠。这也是雾岳村民挣钱的法子之一。
可半个时辰前,那个狩猎好手却浑身浴血爬到村口,虚弱了吐出‘救命’两字便一命呜呼了。
一听上山,初时律如临大敌拔腿就要往屋后的雾岳跑。
“你先听我说完。”萧初生迅速伸手拽住初时律,“入夜时神族帮援的人已经到了,事一出人就上山了,你去了也是添乱,神族肯定比我们凡人更有办法。”
“神族?”初时律脚步一顿,没想到与人界不冷不热的神族真被请出山了。
一个多月前,雾岳村命案频发,本该被山神结界隔绝的山鬼竟闯进山里吸食生魂,村民人人自危。
好在雾岳处龙脉腹地,朝廷秘派高人驻守,表面是守庙人的半百老头实为守护龙脉的玄门修士。
半月内十几个村民接连被吸食生魂,成了人形枯木,且出事地距离龙脉越来越近,事关龙脉守庙人火速上报朝廷。
然精锐到了雾岳,没来得及休整直接上山却是有去无回。
意识到事态严重,朝廷当即向神族发出求援。
神、人两族自联手击退鬼族开始交好,但因着人皇和天帝之间的恩怨,两族关系始终不冷不热。
初时律没想到短短十天不到神族不仅伸出援手,还人已经到了。
初时律愣在原地,挂心弟弟之余又担心起别的。
来的神族会是谁?
“来人有谁?”
“只知道来了三个人,有两个名头不小,好像是天帝的什么近卫首领。”
‘天帝’二字蹦进初时律耳里,着急上山的心一怔,旋即又想冷漠的战宗野肯定不愿沾手人界皇族之事。
不过现任天帝战宗野要是知道自己夺舍凡人重生,肯定立马提刀杀到雾岳,把他挫骨扬灰杀之而后快。
虽说他面貌和上一世全然不同,但能被战宗野赏识提拔到近卫首领定不是什么庸俗之辈,一旦有所接触被发现是迟早的事。
初时律不能冒这个险,至少不能毫无准备。
见发小一直不说话,萧初生以为他担心弟弟担心过度,忙继续安慰。
“你别着急,听说那两个近卫自小在军队里摸爬滚打,能力肯定不俗,说不定明早小喜就能能安然归来。”
初时律听了连连点头附和,六神无主地被萧初生带到屋内给他擦头发。
他眉头紧锁,假装焦急地在屋里来回踱步,被萧初生强制按到桌前喝安神茶时故意手抖泼了小半盏。
喝完茶,初时律给萧初生倒了一杯,趁机在茶水里施了昏睡咒。
萧初生一饮而尽,见归时眼下隐隐一片乌黑又催他去睡,“我守着,一有消息我就叫……”
话没说完,萧初生变调的尾音在他脑门砸向桌面时彻底没声了。
初时律及时抬手扶住萧初生,没让他磕上去,“初生,睡一觉,我很快回来。”
说完,初时律给萧初生盖了件袍子,转身从床底摸出一个木匣,在碎银两中捡出七颗豆子大小的琉璃珠子揣到衣兜里,接着和上门漏夜进山。
雾岳与初时律的家相距不远,小时候他总被萧初生拉着到山里疯跑瞎玩,也因此识得很多偏僻近道。
雨后山路湿滑难走,初时律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路上。
他从怀里摸出一颗琉璃珠子在指尖捻碎,珠子没有碎裂四溅,只在黑夜里化作一缕荧光融入初时律指尖。
灵力完全涌入体内,初时律凌空画阵,两个浅金色的四方形交错相叠,其间一个绿色光点明明灭灭——那是他凡人弟弟现下的所在位置。
初时律的凡人弟弟归喜因幼时一场高热,心智停留在五六岁,十七岁了依旧孩童心性,喜欢到处疯跑玩耍,玩疯了忘记归家的事时有发生。
为以防弟弟跑丢,初时律在他身上留了定位法阵,没想到今天派上用场了。
绿光未灭,说明归喜无事,初时律眉心微微舒展,辨清位置所在的第一时间再次画阵缩地千里。
达到目的地时他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夜视法术加持的他扶树稳住身形,气喘吁吁感慨凡人的身体真麻烦。
前世他灵核俱裂,因此无法自主凝聚和储存灵力。而神族灵核相当于凡人三魂七魄,破损也就意味着短命。
为了在英年早逝前给弟弟攒足养老钱,他只能想法子汲取万物灵力,存储在琉璃珠里以备不时之需。
十二岁时,初时律的凡人弟弟溺水,为了将人从鬼门关抢回来,他耗尽灵力珠子不说,还为此卧床修养了几个月。
知道非修仙者催动灵力不可避免会对身体造成极大消耗,加上化他物为己用不易,十几年来他也就存了十颗,是以他极少使用。
待呼吸平复不少,初时律抬手,掌心又显现定位法阵,与刚才不同的是,他弟弟的绿色光点消失了。
初时律又捏碎一颗,将搜索范围扩大到整个雾岳,然法阵中依旧漆黑一片。
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归喜被神族寻到已经出了雾岳,要么人已经遭遇不测。
就在初时律期望是第一种可能时,身后的黑暗中鸟兽惊飞奔逃。
他扭头的瞬间,一只干枯利爪擦着他的鼻尖落下,鬼手上缠绕的浓重戾气让他脊背一阵恶寒。
山鬼偷袭不成两腿蹬在树上借力再次袭来,初时律啧了一声,后退半步重心微降,接着催动灵力化剑利落下劈。
山鬼来不及发出哀嚎便身首异处,在地上扭曲挣扎几秒后化作一股黑烟消散在黑暗中。
山鬼本是万物恶念聚集所化,形态或人或兽,靠吸食人生魂增强实力。山鬼的解决方法不难,净化即可。
但山鬼通常成群出现,最少也是近百的量,因此应对起来颇费力气。
果不其然,初时律身后响起枯枝落叶被踩踏的密集声音,越来越近。
下一秒就被一群山鬼团团围住。
山鬼僵若死物的眼没有任何情绪,唯一的念头就是吸食生魂,一旦发现活人边锁定目标穷追不舍。
在目睹同伴被斩杀后,山鬼不惧反而不断向危险的‘食物’靠近。
见自己被重重包围,初时律一阵头疼,他拿出仅剩的五颗琉璃珠子,扫了眼山鬼数量放回三颗。
想到有神族深处雾岳,他又掏出一颗,打算一次性无声无息解决眼前的麻烦。
他的无声无息就是以灵力构建一个密闭空间,将山鬼圈进空间中再净化。
看山鬼抬手就能够到自己时,初时律知道距离已经近到无需耗费太多灵力构建较大空间,他当机立断同时碎了三颗琉璃珠子。
他一拳砸向地面,幽蓝的灵力以他为中心,电网般向地面四周快速延伸织成细密的电网,顷刻间又转向空中急速收拢成笼。
紧接着蓝色网丝上乍现无数利箭,箭矢裹着滋滋电流密密麻麻射向不明情况的山鬼。
山鬼挣扎哀嚎的声被灵力网隔绝,笼外风平浪静,笼内身处中心的初时律两手捂紧耳朵邹着眉头一脸难受。
好在山鬼没一会便全部覆灭,他的耳朵没遭太多罪,但催动灵力的反噬紧随其后。
来不及起身,初时律只觉喉头热流上涌,旋即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无力地倒在地上。
初时律整个人如被千斤重压,五脏六腑被重力挤压在一起,像处在临界点的气球,只要在施加一点点力他就血溅当场。
枯叶**和土的腥味扑面而来,他双手撑地艰难地翻了个身,想借琉璃珠子快速恢复。
他尝试好几次才抬起颤抖的手,准备掏出怀里的东西,可指尖才触及冰凉的琉璃珠子,他整个人突然被一股力提起,后背狠狠撞在树干上。
撞击的力道震落树叶,又有鸟兽惊逃。
初时律的喉咙被一只森寒的手狠狠扼住,手的主人被兜帽盖的严严实实,黑气缭绕的面部在黑夜难以窥其一分,更辨不清是人是鬼。
催动灵力的反噬和骤然缺氧让初时律无力反击,现在的他连抬手都做不到。
呼吸被迫中断的他双眼瞬间布满血丝,眼前的事物扭曲纠缠在一起又没入黑暗。
初时律两耳嗡鸣不断,他感觉自己要死了。
可他不想死。
归喜还没找到。
他还没游历人间,没看到一望无垠的大海和草原……
颈间剧增的巨力直击初时律喉咙,喉咙似乎下一秒就要被捏碎,他张嘴说着什么缺什么也说不清,嘴角不住地溢出血沫。
不能死,现在还不能死!
突然初时律听到自己擂鼓似的心跳,心口很热,有什么火热的东西想要破心而出。
突如其来热浪潮汐般袭来,兜帽人不由后退,靠近初时律心口处的手臂皮肉滚烫似置于岩浆之上。
初时律心口处一团灼眼火光就要破体而出时,一道红光划破黑夜,一截裹着赤红火焰的枯枝穿透兜帽人头颅扎入三个成人勉强合抱的巨木中。
火光中兜帽人如山鬼化烟消失,掐在脖子上的狠力骤然消失。
初时律瘫软摔在地上,喉咙得到释放,猛然灌入的空气利刃般划拉他的气管和肺叶,他目眦欲裂地卷缩在地痛苦地咳个不停。
呼吸稍稍顺畅,金红晨曦穿过密林投向大地,逆着光他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恍惚间眼前的景象和前世最后一幕相重叠,自己倒在血泊里,抬眼是提刀而立的战宗野。
就在初时律以为是濒死让他看到前世的幻觉时,上方传来了无比熟悉的声音,轻且漠然。
和战宗野如出一辙。
“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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