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扇抓着这空挡，悄然松开一只手，在彭三刀撞到墙的前一刻，将那把匕首夹在自己与彭三刀之间，刀把对着自己，刀尖正对着彭三刀的背。

彭三刀丝毫没有注意到画扇的这小动作，只听得“砰”的一声，是画扇的背撞到墙面的声音。与此同时，那把锋利的匕首扎进了彭三刀的背上。他仅剩的一只眼睛死死瞪着，身子彻底瘫软下来，倒在泥地上。

经他这么一撞，一股钻心的疼痛迅速从画扇内脏蔓延全身，下一刻便有鲜血从嘴里涌出，将她的衣领彻底染成红色。

她完全顾不上这些，生怕给力彭三刀喘息的机会，飞速冲到彭三刀面前将他背上的匕首拔下，疯了一般地朝他刺去。

一下又一下，不知是在为前世的自己和奶奶复仇，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一下又一下，直刺得彭三刀背后血肉模糊，她的虎口也被匕首震出血来，却依旧不肯停休。

一下又一下，几近疯魔。

她不知这样扎了多久，直到一双暖呼呼的小手握住她的手，顾老爷的一声“衍之小心”在不远处响起，她才慢慢回过神来，颤抖着将那把染血的匕首丢在地上。

奶奶不知何时已被人扶起，由顾老爷搀扶着站在不远处，满眼担忧地望着这边。

两名侍从站在几米开外的地方，想将顾衍之拉开，却又被画扇这般模样震慑得不敢上前一步。

唯有六岁的顾衍之一人蹲在画扇面前，柔声安慰她：

“没事了，没事了。”

一如前世那般。

画扇突然觉得很想哭，她张了张嘴，声音虚弱得几乎要让人听不见：

“我杀了人，你不怕我吗？”

“不怕。”顾衍之摇头：“去年元月，阿母回乡省亲时，也遇了山匪。若我那时有你一半勇敢，兴许就能护住她了。”

见画扇不吱声，他转过身去，费力从井里打了小半桶水，用手帕沾着轻轻擦干净画扇脸上的血迹：

“有能力保护在意的人，分明是件很了不起的事情，我又怎么会怕你呢？”

这一板一眼的模样，倒是与上辈子别无二致。

画扇在心中苦笑一声，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走了几步，身子却因刚刚的撞击而变得有些不听使唤了。

她咳嗽捂嘴两声，咳出一口血来，下意识地想将这血迹藏起来不让顾衍之发现，却突然意识到什么自己已经重生了，干脆眨巴眨巴眼，换上一副委屈巴巴的神情，缓缓冲小顾衍之开口道：“哥哥……疼……”

“啊……”顾衍之脸颊瞬间染上一抹淡淡的红晕，他似乎是有些腼腆，站起来小跑几步，缩在顾老爷身后，只探出半个脑袋来打量着画扇，圆溜溜的小脑瓜子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六岁的小顾衍之当真是有趣得很。

画扇怕自己将他吓着了，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却见顾老爷哈哈大笑了一声，牵着顾衍之的手缓缓走到她跟前。

“孩子，你叫什么？”

“画扇。”补充道：“吟诗作画的画，扇子的扇，画扇。”

“姓什么？”

画扇约莫三四岁时，曾跟着母亲四处游荡。但那时她还太小，对这些东西只有一些模糊的印象，唯一记得的，便是母亲亲手将她托付给奶奶，而后头也不回地离开，在她的世界消失得无影无踪。

直到上辈子奶奶死后，她被顾老爷收养，才从大人口中听得一些和父母有关的信息。

大抵是自己母亲曾于顾老爷有恩，临终前曾留下书信，请求顾老爷帮忙照看自己。

但那信件几经周转，到达顾老爷手中时，便只剩了一半。顾老爷只能根据信中所剩无几的信息，一年年派人打探消息。

直到画扇六岁时，顾老爷才打探到了她的踪迹，带着顾衍之赶来寻她，却正巧碰上了那一天。

再后面的事情，画扇便不想再回忆了。

“阿娘说我没有姓，伯伯，你知道我姓什么吗？”画扇抬头天真地冲顾老爷眨了眨眼睛。

“无姓，这倒当真是她的作风！”顾老爷面露喜色：“你娘临走前，可有留下什么信物？”

“你是……顾大人吗？”王老太颤颤巍巍地上前，自破旧的衣衫中取出一方折叠的手帕。她一层一层将那手帕剥开，露出一枚金镶玉的扇子形吊坠：

“当年山贼入村，是温女侠救了老身一命。后来她遭人追杀，走投无路之际将画扇这孩子托付给我，让我在此地等一位姓顾的贵人……这一等，就是足足两年……幸亏这次画扇没事，否则老身就算以死谢罪，也无颜向温女侠交代啊！”

“奶奶，画扇很好，画扇很喜欢奶奶，奶奶要好好活着，才不要死。”画扇撅着嘴，轻轻握住王老太的手。

“好……奶奶不死，奶奶要好好活着，看小画扇长大……”王老太热泪盈眶，躬身冲顾老爷行礼：“如今大人您来了，老身也终于可以卸任了。”

画扇轻轻拽着王老太的衣袖，杏仁大的眼中蓄满了泪花：“奶奶，我舍不得你……我……我不想和奶奶分开……”

顾衍之从顾老爷身后探出头来，帮腔道：“阿爹，府中上上下下那么多人，也不差这些许口粮，不如将二人一同带回去？”

顾老爷点头，正要应允，王老太却先一步跪在地上。

“大人使不得，老身贫贱之辈，岂敢叨扰了您？况且老身年岁已高，路途颠簸，实恐承受不住……老身生于此地，长于此地，只望落叶归根，死后也能葬于此地，还望大人成全！”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顾老爷自然也没有强求的道理，他将王老太从地上扶起来，低声叹气：

“既是如此，顾某便不作强求……可如今这屋子经山贼一搅和，就算是清理干净，也怕是难以安身。正巧前些年我曾在距此地不远处置了座宅子，宅子虽不大，却也是个容身之所……”

“顾大人……这……”

王老太伏身想要拒绝，顾老爷却先一步开口道：“老夫人，你住得安心，画扇才不至于过分牵挂不是？”

画扇顺着他的话，轻轻拽着王老太的衣袖，泪眼朦胧的样子直让人看了心疼。

“既然如此，那便谢过大人了！”王老太躬身谢过，蹲下身子轻理画扇染血的衣裳，混黄的眼中慢慢凝出了泪光：“瞧瞧这满身的血……”

她上上下下摸了一遍，缺发现画扇除了自己走之前小腿上的那道伤外，浑身再没有一处伤口。

除了她领口处咳出的一点鲜血外，其余全部源于那三名山贼。

“画扇……你先去换身干净些的衣裳吧，要不要奶奶帮你？”王老太心中悬着的巨石总算是落了地。但哪怕知道画扇没受伤，这满身是血的模样，也令人揪心得很。

“我自己就可以啦。”画扇穿过小院往里屋走了几步，突然转过身来，笑眼盈盈地望着跟在自己两步外的顾衍之：

“哥哥，你跟着我做什么？莫不是连我换身衣服也要跟着？”

顾衍之方才只想进去确认一下里面还有没有危险，却全然没注意画扇是去换衣服的，这下突然反应过来，一时间愣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画扇觉着好玩，想调笑他一番，便朝他走了两步，歪着头一脸天真地看着他：“哥哥……你莫不是喜欢我？”

顾衍之的脸“唰”红到了耳根。

他撒腿想往顾老爷身后躲，却被顾老爷拎小猫似的拎起来丢到了画扇面前。

六岁的顾衍之，小小的一只，一逗还会脸红，当真是有趣得很。

但画扇这次偏不想惯着他。

她撅了撅嘴，委屈巴巴地望着顾衍之，一双杏仁般的眼眸中蓄满了泪花，仿佛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一般：“哥哥不喜欢我吗……”

顾衍之下意识反驳：“没有……”

画扇眨了眨眼睛，又往前凑了一步：“那哥哥喜欢咯？”

顾衍之站在原地，红着一张脸低下头去，一句话也不说。

画扇轻轻笑了笑，牵起他的手，柔声道：“可是，画扇很喜欢你呢……”

眼见着顾衍之眸中泛起光芒，画扇装作不经意间摆弄着顾衍之衣服上绣着的小花，一脸天真地补充道：

“我也喜欢奶奶，喜欢顾伯伯，喜欢春天的小花、夏天的小草、秋天的枫叶……”

顾衍之的眸中的光亮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

突然间，他似乎是看见什么，猛地抓着画扇的肩膀一个旋身。下一刻，原本对着画扇飞过来的匕首，直直地插在了顾衍之背上，将他原本雪白的袍子染成红色。

画扇眼底闪过一丝惊慌，循着那匕首来时的方向扫去，便见“死去”多时的彭三刀趴在地上往这边看，满是血污的脸上挤出一抹得逞的坏笑。

他挣扎着想要从地上爬起来去捡那把大刀，却被怒上心头的顾老爷一脚踹倒在地，彻底没了呼吸。

小顾衍之身体本就不大好，被这匕首狠狠扎紧骨肉，连站也不稳了，身子往画扇那边倒去。

画扇想撑着他，奈何重生一遭过后，力气也与小孩一般，更本承受不住他的体重，双脚不自觉地后退了几步，两人便这般退到了墙边。

他倚着画扇站着，画扇靠着墙站着。

有鲜血从他嘴角慢慢流出，他张了张嘴，轻轻在画扇耳边吐出几个字：“不怕……我……没事……”

鲜血染红白袍，一切，似曾相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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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