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愿记起来了。

叶初羽，那个仙魔混血，看似温顺安静的女弟子，七年前来到合虚境。

他当然听过关于她的流言蜚语，但他作为高阶弟子，平常与中阶弟子接触不多，有那么几次混合练习，见到过隐在人群中的她，算是擦肩之遇。

不过，令他这位脸盲记忆尤深的是，他们也曾在合虚境的峰巅遇见过几次。

有一回，旭日在薄雾间缓缓升起，那姑娘墨发飞扬，正眺望远际，转过头来时，他的心有被震到。

—— 叶初羽披着金光，身后是云霭长风，她的眼睛十分好看，亮晶晶如晨曦初露，然而粉嫩的脸上挂着与年龄不相符的忧伤。

方才，她眼眸通红地盯着他，似乎很生气，还将他咬出了血，乘愿实在有些茫然。

嘶，他捂着脖子的伤口，痛得倒吸一口冷气，那丫头咬得还挺深，肉都被扯走了一小块。他止住血，收拢衣襟后跃身上马，去追叶初羽时却已不见了她的人影。

叶初羽用了腾空法术，只为尽快远离他。

此刻，她嘴里还余留着乘愿的鲜血，合着唾液全部咽了下去，这股腥甜的味道直教她冥思遐想。

她竭力缓和情绪，回到仙境时，先给兔兔施了道隐藏法，掩住妖气。

一进屋她就拎出兔兔，小家伙吃得太饱竟然瞌睡了，张着小嘴打呼噜。叶初羽将它放在床尾安了个窝，兔兔抖了抖耳朵，睁开一只眼，挪挪身子贴往她的手。

叶初羽也打了个哈欠，摸着它那身雪白柔软的皮毛，说道:"你就暂且藏在屋里，过些日子我给你寻个安全的地方，再过半年，我就带你去到真正的家园，那里，是曾经我们和其他小伙伴一起建造的。"

倏然，她脑海里掠来兔兔他们曾经惨死的场景，还不止一回。

最初那次，是因为被魔族魔化，伙伴们都成了十方厉鬼，月夜游荡在化为乱葬岗的乘愿墟。后一次却是因为仙族……!

恍惚间她又听到了此起彼伏的咒骂声。

"收揽妖魔鬼怪，你就是个女魔头!"

"你也配建仙境？你与你的子民都是连魔族都鄙夷的败类杂种! 与我们仙族更有云泥之别!"

"取了你们的性命，就是替天行道!"

那场大战中，她的伙伴们在朔风狂雪中皆被魂飞魄散! 已化作废墟的家园里，血腥味几乎被冷气冻凝，地面大片大片的殷红似遍野怒绽的杜鹃，却逐渐被白雪掩得一片洁净。

也是那日，她被乘愿一剑穿心……

叶初羽顿时睡意全无，提了长剑走往合虚境的峰巅，那里清净无人，仙气最旺。

这具身子还太清瘦，虽然五六年后会成长历练得修长结实，还足具女性的婀娜曼妙。

但等不及了。

要尽快强起来，变得更强才是!

途中她却转念思道，我想改变命运，但不能杀了这些还未成为敌人的同门，倘若，趁我还在此地，干脆毁了作为仙境之首的合虚境呢？

叶初羽抿出果断的笑，那双秋水双瞳闪出锐利的光。

她耐心等到一个月中合虚境仙气最弱的那天，夜深人静时，她使出至高的隐身术，连高阶弟子都瞧不见，即便仙尊也未必能看破。

她毅然前往禁地。

.

所谓禁地，乃仙气之源。

位于仙境正中央，恰好在合虚峰的底下，其旁有棵百丈高的柜格松，得仙气滋养，长得青翠茂盛，据说此树源于洪荒，在仙境建立之前就已扎根。

叶初羽来到禁地边缘，这是她第一次离得如此近，曾经她老实守纪，从不往这里探头探脑。

她绕了两圈，谨慎查探此处的结界，发觉只要稍稍触及，就有一股强大的无形之力作挡，周边也会泛起气波。

值夜的三位高阶弟子立刻警觉，纷纷拔剑。

"有动静。"

"呔，谁人如此大胆敢靠近禁地?!"

"你俩守着正门，我去看看。"

领头的那位踏着细步，举剑查寻，叶初羽见他走进，挥了挥手指，那人从身旁经过根本瞧不见她。此刻的叶初羽就像透明的空气。

如果能活得透明也罢了，可曾经，即便她谨言慎行却还是别人的眼中钉。

这位弟子细心巡了两圈，回到正门。

"可能刚才风吹时，松针之类的碰触到了界壁。"

"今夜是我们最后一班，之后能睡安稳觉喽!"

"听说乘愿师兄回来了，此番他去人间两个多月，想必是遇见了棘手之事。"

"会不会与魔族有关？真是那样的话，又要乱了!"

此时，又一阵风吹，还刮得挺大，果然有些松针细沙击在结界上。

—— 这回却是叶初羽所为。

就当高阶弟子们眯眼的霎那，叶初羽用了离魂心法，暂弃肉身，以魂魄的方式趁机入了结界。

进入之际，没料到里面的强光竟然如太阳般灼烈，叶初羽急忙抵挡，如果不是她的神魂足够强大，定会被这股仙气强光化为虚无。

凝固神魂后，她继续往前探去，远离结界时，强光渐淡，景象也清晰起来。

叶初羽吃了一惊。

此处，仙气如云雾萦绕，花木繁盛，溪流叮咚，水里不时跃出形状各异的鱼儿，透明的小精灵旋舞在虚空，半人高的野生蘑菇五颜六色，还有许多她从未见过的生灵植物，真是一方别样的天地。

察觉到有陌生的气息，一些圆滚滚的小精灵靠了过来，围绕在叶初羽的旁边飘动着，嗞嗞嗞地，发出电流般的声音。

虽然听不懂，但叶初羽感受到了小精灵的友好，她轻轻撩开它们，往目标前进。

—— 仙气之源有三颗圣石，类似人体的心脏，只要击破它们就能毁了仙境。

红色的无量圣石，白色的慈悲圣石，蓝色的喜舍圣石。

不过，那里必定守卫森严。

果然如她所料，越是靠近仙源心口，越是，那股神力强大到她丝毫不能再近前时，魂魄剧烈震颤起来，感觉似要被碾碎! 方才的那些美妙景象早已绝迹，只余下白茫茫一片，纯粹无比的能量场。

叶初羽竭力定住自己的魂魄。

倏然，从翻腾涌动的仙气中化出两具庞然大物，一只似龙，一只似凤。

游龙火凤成形后双目一睁，就齐齐往叶初羽袭来。

她疾速游移避开攻击，交战看似静默无声，但被仙气流击中魂魄时的感觉，震如五雷轰顶，痛似削肉剔骨。

不过这些对于叶初羽来说，都能受得住。只有重生前的那一回……

从那以后，她可以漠视一切悲痛!

因为恨，叶初羽的力量彷佛得到加持，几十个回合下来，她寻到机会利索地斩断一截龙尾，一支凤翅，但神兽乃仙气而成，稍许就复原了，并且它们越变越大直到她无处可躲，眼看就要将她包裹在一团流光里。

坏了，不可硬战!

叶初羽迫不得己分散魂魄，一半继续与神兽周旋，另一半直驱圣石之地。

游龙见状即刻转身，也以闪电之速飞往那处，叶初羽凝了魂魄的所有力量，远远望见——

前方，红白蓝光华灼灼，正是三颗圣石悬浮在空，她一鼓作气朝着中央的火红之光冲了去!

轰隆隆，一股至强的爆炸，化作无数道星光四射，红圣石逐渐黯淡。

却没被击碎。

但仙气萦乱之际，护灵神兽也消失了一会儿。

叶初羽已余力不多，趁机先与自己的另半个魂魄融合了，正要往那红圣石再作攻击时，一道身影掠过。

—— 竟然抢了那颗红圣石!

叶初羽大惊，完全没有看清来者何人，那道身影就转而不见。

眼看两头神兽正在重新现形，她只好迅速撤离。

回途中，她瞧见那片原本世外桃源般的安逸之景充满惊慌，鱼儿乱蹦乱跳，小精灵晕头转向，大蘑菇变色枯萎……

叶初羽的心魂颤了颤，但没有时间停留。

她先退出禁地结界，找回了自己的身体，用最后的余力维持住隐身法术。

耳畔传来守夜弟子们的大声疾呼。

"不好了，有人闯禁地!"

"仙境之源受损了!"

他们惊慌失措地来回跑动，合虚境的所有人都在匆忙赶来。

旁边那棵百丈高的柜格松，也正似雪花般地散落松针，铺了满满一地。

翠绿化成枯黄，碎成微粒，风一吹，如黄沙飘扬。

那夜，弦月清冷高照。

柜格松来自《山海经·大荒西经》：西海之外，大荒之中，有方山者，上有青树，名曰柜格之松。

三颗圣石，化用:

观世音菩萨代表大慈大悲，通常身着白色，大势至菩萨代表大喜大舍，着蓝色，两位菩萨合起来代表佛门的“四无量心”：慈、悲、喜、舍。与阿弥陀佛一起是西方三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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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禁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