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倾覆

春二月,草长莺飞、群山苍翠。

西京城外的山道上,一辆马车被十几名扈从护卫着,向着半山腰的别庄行去。

车厢内的软榻上侧卧着位玲珑少女,眉尖微蹙,香汗淋漓。她似梦到了什么,纤长的眸剧烈颤动着,似被雨雾打湿了翅膀不停振翅的蝴蝶。

“娘子,醒醒……”一旁的苏蕤见自家娘子这般模样,着急唤她。

连唤了好几声,云眠才猛然自梦中惊醒,口中还急切地喊着:“阿耶!”

苏蕤掏出巾帕,替云眠轻轻擦拭额间细汗,轻声笑道:“娘子才出门多久便想家了?”

云眠眼底蒙着层水雾,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呼吸,缓缓转头,对上苏蕤打趣的表情:“苏蕤……”

“婢子在呢!”苏蕤扶云眠坐好,“娘子昨夜没睡好,刚上马车没多久就困了,谁知这一睡竟睡了大半个时辰呢!”

云眠视线偏移,果然看见自家马车那熟悉的烟青色毡顶,身下的长几上铺着松软的绒毯,旁边小几上还放了只小巧的红泥小炉,上面正咕嘟咕嘟煮着茶。

可她稍稍一闭眼,眼前尽是梦中场景。

梦中大雪纷扬,遮天蔽日。

她的阿耶和兄长被押在断头台上,刽子手长刀挥下,余下的,便是铺天盖地的红。

她奋力地哭喊着:“我阿耶是冤枉的!云家是冤枉的!”可是,没人听她说话,没人在意她的哭喊,她的阿耶、她的兄长就那么死在了纷扬的大雪中。

她的阿娘,本就在病中,闻此噩耗,不等大理寺对女眷的处置下来,便撒手人寰了。

她满身缟素,去求向来同阿耶交好的高家和杨家,奈何,门房甫一见到她,便将她远远地打发了:“去去去!上别处去!莫将晦气沾惹了我家!”

她连大门都没进去,冰天雪地,求告无门。赫赫扬扬的当朝相府就就这么轰然倒塌,泯于尘土中。

看自家娘子苍白到没有血色的脸,苏蕤心下纳闷,什么梦竟让娘子吓成这般模样,方才还粉嫩嫩的小脸一下白成这样。她安慰地抚了抚云眠的背,试探地问:“娘子可要先喝口茶压压惊?”

云眠听不进宽慰的话,只是用力抓住苏蕤肩膀,急切地问:“苏蕤,我阿耶呢?阿娘呢?还有兄长,他去哪了?”

她忍不住后怕,那满目血红,究竟是真的,还是只是她的一场噩梦。

苏蕤被自家娘子问糊涂了,有些不明所以,却还是掰着手指老实答:“郎主这会儿应该在宫中吧!夫人今日应是去杨家参加春日赏花宴了,至于郎君……今日该是同太子殿下一同去郊外马场了!”

“宫中?”云眠怔了怔,“我阿耶没事了?”

“娘子放宽心,郎主只是一点小小的风寒,几剂药下去就差不多了,”说着,又偷眼瞥了瞥云眠,壮着胆子劝道,“要是娘子不同郎主置气,估么着早好了!要我说您也别生郎主的气,他那么宠爱您,自是不会逼您的,只是圣意不是那么好改变的,您得给相爷些时间啊……”

风寒?圣意?

云眠越听越不对,再次狐疑看向苏蕤,这才发现,这丫头今日看起来同往日似有哪里不同。

她伸出手指,捏了捏苏蕤颊上细嫩的皮肤,软得能掐出水来,头上梳着可爱的双环髻,那是未及笄少女的装扮。

意识到什么,云眠整个人都愣了。

虽是春二月,她却只觉浑身冰冷彻骨,云眠伸手接过苏蕤递过来的茶盏,紧握在掌心,以汲取些温度:“我们这是要去哪?”

苏蕤观察娘子神色,小心翼翼答:“昨日郎主自宫中归家,说圣人有意在您及笄后将您指婚给当今三皇子显王殿下……您不愿,这才负气出走的呀……您都忘啦?”

她掀开车帘一角,外面群山苍翠,山腰之上,已经可以隐隐看到那座白墙黛瓦的小院了。正值春暖花开时,连风里都带着草木葱荣的清香。

云眠用力掐了掐自己的掌心,刺痛是那样明显而真实。

云眠心跳得厉害,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是回到了十五岁那年——一切不幸开始的那一天。

那年,在她及笄前,阿耶自宫中回来后便一直闷闷不乐,阿娘再三追问,才得知,圣人欲在云眠及笄后,将她指婚给当朝出了名的浪荡皇子燕怀峥。

“燕怀峥……”云眠轻轻念着这个名字,脑海中浮现出和这位京城出了名的王爷为数不多的交集。

云眠是云相爷捧在掌心的明珠,几乎是被他亲自抱着哄着长大的,幼时,云中鹤也常抱她入宫,他忙时,便留云眠和宫中的皇子公主玩。也因着这机缘,云眠对宫中的贵人们并不算陌生。

年少的太子温和宽厚,公主们也颇好相处,唯独老三燕怀峥像个刺头。

云眠初见他时,只觉燕怀峥长得粉雕玉琢,比女娃娃还要漂亮几分,于是便对他颇有好感,想同他一道玩。

她壮着胆子去牵他的手,怎料,被人忽然触碰的燕怀峥浑身忽然间暴涨出戾气,他一把推开萝卜头一样小小的她,怒吼道:“滚开!别碰我!”

云眠确定,自己之前从未见过这位小皇子,可他似乎对她有着天然的厌恶,看向她的眼睛里就像一汪冒着冷气的寒潭。

云眠“哇”地一声哭了,一直哭到云中鹤过来寻她,才抽抽搭搭地跟阿耶告状。

阿耶爱怜地摸着她的头,安慰她说:“三殿下自小没有母妃,这才孤僻了些,眠儿要让着他些,莫跟他生气了,好不好?”

云眠似懂非懂地点头,次日,又欢欢喜喜地捧着自己最心爱的糕饼去哄燕怀峥。她想着,小孩子嘛!有好吃的便不会生气了。

谁曾想,燕怀峥却将她递过去的糕饼丢进了池塘,一脸嫌恶道:“谁要吃你的东西!害人精!”

她不懂燕怀峥为什么要那般骂她,哭得伤心极了。

从此以后,有燕怀峥在的地方,云眠便再不肯去了。

到后来,关于燕怀峥的事,云眠都是从旁人口中听说的。

她听说,长大后的燕怀峥像是变了个人,不再那般乖戾孤僻,反而成了京城中出了名的纨绔子弟。他经常流连秦楼楚馆,极近奢靡享乐,到了及冠之年,早已名声在外。

不过圣人对这个儿子的这般荒唐行径却似乎并不反感,甚至一味偏袒纵容,及冠之礼刚过便封他为显王,食邑丰厚自不必说,甚至还许了他自由出入宫廷的特权。

要云眠嫁给他?她自是一百个不情愿的。因此,她才会知道消息后负气离家。

可她哪知,正是这一次的任性,让她一脚踏进了别人精心为她布置好的陷阱,也将云家一点点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停车!”云眠猛地掀开车帘,疾声喝止驾车的户奴。

那户奴虽是疑惑,却依言勒紧了缰绳:“娘子,怎么了?”

苏蕤见自家娘子一觉醒来一系列反常的举动,也是满脸疑惑:“娘子,前面不远处便是山庄了,咱们……不去了吗?”

想起待会儿可能发生的事,云眠只觉脊背生凉:“苏蕤,我突然有些不舒服,咱们不去了……掉头,咱们回府。”

苏蕤看自家娘子眉头紧皱,忍不住担忧:“娘子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先去山庄暂歇再返家?”毕竟,山庄就在近前了,若原路返回还要许多路程,她担心自家娘子这般状态抵受不住。

云眠并未解释许多,只摇头催促道:“不,咱们回家!”

只是,一切终究是来不及了,马车还未来得及调转方向,远处山林间便乌拉拉飞起一群鸟雀。

云眠心一凉:他们竟来得这样快。

果然,不消片刻,前方传来隆隆马蹄声,听那响动来人不少,伴随着粗犷渗人的笑:“拦下那队人,大家伙儿今晚回去重重有赏!”

苏蕤哆哆嗦嗦打开轿帘朝外看了一眼,看到来人的装束,吓得小脸惨白:“坏了!娘子!好像……好像是山匪!”

圣人登基数十年来,局势不似早几十年那般不稳,尤其是西京周边,已安定数十年,因而,大家出行一般也不会带很多人马。

就如云眠,出行时只有母亲拨给她的十几名颇有身手的户奴,一般情况下尽够用了,但想防住待会儿那群贼人却是不大可能。

前世,云眠怕极了,和苏蕤哆哆嗦嗦地躲在车内,寄希望于随身的户奴能将贼人击退。却没想到,那贼人异常凶悍,十几人竟也拦他们不住,这才“恰巧”给了旁人英雄救美的机会。也因此才有了后来的一大堆的事端。

如今,她既重活一世,自然也就知道了此次自己并不会有什么大碍,毕竟,来人的目标是要借自己搭上云家这条船,又怎会让她真的有事呢?

云眠迅速做了决定,握住苏蕤的手,问:“苏蕤,你信我吗?”

尽管苏蕤吓得牙齿直打颤,还是毫不犹豫地答:“信,娘子就算让苏蕤立刻去死,苏蕤也不会有半分犹豫的!”

云眠摸摸她的脸:“不会死,我们大家都不会死。苏蕤你听好了,让所有人弃车躲到一旁,待会儿贼人来了,他们想取什么自让他们取去,保命要紧。不过也不可乱跑,这山林里,危险无处不在。你们待他们走了,赶车回……”想了想,才道,“事后,我们在山庄会合。”

苏蕤一听急了:“那娘子您呢?我定要同娘子在一处的呀!”

云眠沉声道:“你同我在一处,只会拖累我,听话!”

听到自己会拖累主子,苏蕤果然闭了嘴。

云眠低头,今日她身上穿了件束腰长裙,行动起来怕是不便。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肩上的披帛扯下,又将长裙下摆撩起,手上用力,“撕拉——”一声,扯下一截裙摆,堪堪留下及膝的长度。

云眠简短布置一番,点了几人跟随,牵过一匹马,一个利落的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马腹,便扬长而去。

被点了的几名户奴看着眼前英姿飒爽的自家主子,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急忙匆匆跟上。

耳畔风声呼啸,云眠伏在马背上,飞驰在山间,心口像揣了只兔子,扑通扑通地狂跳着。

果真如她所料,那贼人并未和车队过多纠缠,只象征性地略了些许财物便直奔着云眠离开的方向而来。

“抓住那个小娘子,今夜好好快活快活!”

接档文《佳岁难辞》,日常流甜文,大家感兴趣的可以看一哈!啾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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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重生(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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