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发生得太过突然,宋瑾愣了,贼首也愣了。
宋瑾死死盯着云眠,这才意识到她眼底那抹憎恶并非自己的错觉。他的身体已经不受控制地朝身后悬崖倒去。
“宋郎君!”
“郎主!”
几声惊呼同时传来。
离宋瑾最近的贼首丢了刀,飞扑上前,堪堪在宋瑾的最后一抹衣角消失在悬崖边上时将他一把扯住。反应过来的众人也一窝蜂拥上前去,七手八脚地开始营救。
众人心里皆是一阵后怕:若宋瑾死在这里,他们谁也别想逃脱干系。
眼瞧着众人合力就要将宋瑾救上来,云眠神色黯了黯:可惜了,就差一点。
她不再多做停留,趁着众人自顾不暇之际,朝户奴使了个眼色,翻身上马,手中金簪狠狠刺入马腹。
马儿一声嘶鸣,一跃而起,载着云眠发疯似的沿山道狂奔。户奴按之前的约定,不再恋战,也跟着退走。
云眠整个人伏在马背上,紧紧抓住马缰,风从耳畔呼呼刮过,崖边隐约传来男子恼怒的吼叫:“跟上她!”
是宋瑾的。
云眠搭下眉眼,心中不住地惋惜,今日没能除了宋瑾,他日还是免不了许多麻烦。
不知奔了多远,直到马儿力竭跪趴在地,身后再没有其他人的踪迹。
云眠顺势滚下马背,等勉强站起身,身上已经有好几处擦伤。
鬓发早已散乱得不成样子,被她撕烂了的长裙此刻也沾满了灰尘,浑身上下没有哪处是完好的。她不禁苦笑,若此时遇着旁人,大概会被当做哪里逃窜的流民。
夜幕已然降临,云眠四下张望,甩脱掉宋瑾的喜悦散去,她开始为如何前往山庄同苏蕤汇合而发愁。
正踟蹰间,只闻得远处传来叮当的铃声脆响。
云眠眯眼看去,就见方才还空旷的山道之上不知何时突兀地出现一座小型宫殿。
她瞪大了双眼,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揉了揉眼睛再看去,那“宫殿”正沿着山道方向缓缓移动。
待离的近了些,云眠终于看清了来者,眼皮忍不住狠狠跳了眺。
原来,所谓的“宫殿”竟是一驾奢华得夸张的马车,车厢造型独特,像极了缩小版的宫殿,廊檐黛瓦,雕墙吻兽应有尽有,就像是将一间华丽宫舍硬生生自地面撅起,安在了车架之上那般。
两匹马儿闲庭信步般,走得极慢。马背上披着色彩鲜艳的织锦,连马头的鎏金当卢上都嵌着硕大的宝石。随着马车慢悠悠地行进,檐下挂着的六角琉璃宫灯悠闲地晃晃悠悠。
云眠忍不住皱眉。
这种穷奢极欲的做派,满西京城找不出第二个,自然是当今三皇子——显王燕怀峥。
放在以前,她定对这般的三皇子嗤之以鼻,并狠狠唾弃。但有了前世那次相遇,云眠明白,真正的燕怀峥远没有世人以为的那般简单。
前世,她四处求告无门,最终被宋瑾囚在梨雨巷那个小院里,只等圣人诏书一下,便要随宋瑾迁往东宫。
迁居那日,云眠被人草草塞进一顶小轿中,远远地跟在太子行驾最末,晃晃悠悠的地离了小院。
宋瑾似乎并不想让旁人知道她的存在,守在她轿旁的人并不多,只有两名护卫,大部分人都集中在队伍最前端护卫太子安全。
忽地,一支利箭破风而来,直直射中云眠这辆车的马腹,马声嘶鸣,轿身开始剧烈摇晃。
护卫立马拔刀出鞘:“护驾!”
前面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马儿已冲破桎梏,朝着街道狂奔。
忽地,轿帘被人一把掀起,一个黑色人影带着凌冽的寒风闯进来,二话不说便将她扛在肩上。
云眠也不再挣扎,任由那人将自己扛在肩上,快速穿行在街巷的屋宇间,如履平地。
她被颠得头昏脑涨,在交错的光影间,隐约看到那人衣带下皂靴上绣着的精美纹路,看着意外有些眼熟。
黑衣人七拐八绕,绕城兜了一大圈,最后拐入最为繁华的平康街,也是三教九流最为混杂之地。
来到一座邻水的小楼前,那人直接从窗子纵身一跃,便带着云眠跳了进去。
一阵属于女子的温香瞬间扑鼻而来。
云眠这才发现,他们进的是一间女子的闺房。
听到动静,端坐在铜镜前梳妆的女子迅速起身,目光对上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竟无半分惊讶,原本面上的柔媚神态瞬息变幻,换上一种近乎于冰冷的刚毅之色。
女子在扛着云眠的黑衣人面前,径直屈膝跪拜下去:“主子。”
那黑衣人已经朝女子挥了挥手,示意她起身,自己则径直走到床边,将肩上的“重物”甩了下去。
云眠不及多想便跌进松软的被褥里,抬头,这才看清男人的眼睛。看到他皂靴上的纹路时的熟悉感此刻变得更加强烈。
那女子倒是饶有兴味地看了云眠许久,朝她躬身福了福:“这便是云家小娘子吧?久闻大名。”
男人似也没想隐藏自己的身份,将身上的佩刀解下扔在桌上,又很随意地扯下覆在面上的黑巾,露出一张意外俊逸的脸。
云眠打量了这人许久,才将眼前人认出来:“燕怀峥!”自幼时那次不快后,她基本上再没见过这位皇子。
燕怀峥似乎一刻也忍受不了身上这身丑陋的夜行装扮,正皱着眉解着手臂上的绑带,闻言瞥了她一眼,眉头皱得更紧了些:“许多年未见,你还是这般无礼。”
云眠又将他仔细打量一番,竟不知,顽劣如燕怀峥,何时有的这般飞檐走壁的本事,竟能在太子眼皮子底下将她劫出。
云眠又瞥一眼他身旁的那个女子,身处烟花之地,初见之时,也确实是难得的妩媚之姿,却在眨眼间换了另一幅神态,唤燕怀峥“主子”。
云眠轻笑一声,笑着笑着,有泪怔然滑落。
这世界果真荒诞的很,似乎除了她,人人都有一张不为人知的面具,宋瑾是,如今看来,燕怀峥亦是。
燕怀峥能出手救她,亦是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
“三殿下当着女子的面宽衣解带,也未见得多懂礼数。”云眠几乎出于本能的反驳出声。
燕怀峥身上的黑衣已尽数褪下,现在身上的是件名贵的月华斓衫。他懒散地在距她不远处坐下,毫不在意:“知道回嘴,想来也没有过的很差。”
云眠一噎,没好气地问:“殿下将我掳来所谓何事?”
“放心,自不是为了逼你成亲,”说这种话,燕怀峥简直信手拈来,脸不红气不喘,又上下打量她一番“况且,你长成这样,也实在入不得本王的眼。”
“你……”云眠又羞又恼,可思及家人,心又猛地焦灼起来,“若无事,还请殿下送我回去。”
“回去?”燕怀峥眼睛睁大,“回去做我那便宜弟弟的外宅妇?”
他的话太过无礼,云眠本能地想驳他干你何事?可形式比人强,燕怀峥再如何不济,也是当朝皇子,圣人亲封的显王。
要出口的话在喉头滚了又滚,却如何也张不开嘴。
之前,她孤立无援,只能求助宋瑾,可如今燕怀峥就在眼前,也许……
半晌,云眠翻腾的气焰灭下去,低低答了句:“燕怀瑾答应我,会救云家。”
“他?呵——”燕怀峥冷笑一声,“都道宋瑾与云相乃是一体,如今,云家大厦倾覆,他宋瑾一朝翻身,成了当朝太子,云眠,别告诉我你蠢到猜不出他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他字字铿锵,将云眠一直不敢想的可能血淋淋地扒开摊在她面前。
她双唇颤抖,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燕怀峥不给她喘息的余地,闲闲笑道,“不信,我们便赌上一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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