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辞君向逍遥

苏弈静静的看着苏稚鱼站起来,既不阻止也不帮忙,眸中复杂,不解怀念痛苦一闪而过,最后归于一片止水的平静。他看着苏稚鱼不甘的眼睛,蓦的笑了,是理解,更是释怀。

“真是一样的犟种啊......苏家都留不住你们,滚吧,滚罢,都滚罢......。”

“拿着这封拜帖,去大无寺,勿问其因,到时自晓。”苏弈从怀中掏出一封印金文书,扔给苏稚鱼。

苏稚鱼接过,打开一看,苏弈是想让她去佛寺清修?一封短短的拜帖,不仅有苏弈的私印,竟还有苏家的正式家印?

苏弈转身走出院门,“你在苏家,那也不必多留了,今晚就出发。”

*

天色昏暗,明月高悬,星光闪烁,苏家家门处。

苏稚鱼等着马车停稳,一众仆从利落麻利的放下脚凳,苏稚鱼扶着车前横木,正准备登上马车。

“等一等!!!”

苏稚鱼回头,诧异的发现竟然是苏从柔,她鬓发散乱,两颊绯红,急促喘气,似乎刚刚疾跑过来。

苏从柔笑道,“幸好赶上了,来,收好这个纳物戒,里面有给你的药和盘缠,玄级的疗伤丹药,吃了包你的伤恢复的更快。”说完,拉过苏稚鱼的手,放在她的手心。

苏稚鱼一下子将手缩回去,她看着面前少女赤诚坦荡的双眼,脑子空白,“我.......我......”

上一世,苏从柔大半时间都在太微剑宗修炼,苏稚鱼对她名义上的姐姐非常陌生。

更何况,正是苏从柔拒绝家族安排,逃婚瀚海云宗,她才会不得不嫁给战其勋。这一世,苏从柔为什么帮她?既帮她在苏弈面前求情,又给她伤药?

苏稚鱼很擅长处理诋毁流言和恶语嘲讽,对于突如其来的好意,她非常手足无措。

苏从柔看着苏稚鱼缩回去的手,眼中泛起委屈,道,“父亲不知道的,他不会惩罚你收了我的东西。我又没在里面下毒,你怕什么?”

苏稚鱼脑子一片空白,思考半天,终于找到拒绝的理由,道,“这些东西太过珍贵,我不会收。”

苏从柔一下子急了,“这哪里珍贵了?你受伤那么严重,不吃伤药难道硬扛?”

苏稚鱼沉默,犹豫半晌,不自然的偏过头,问道,“你......你......你为什么帮我?今天才是我第一次到苏家,我们并不熟悉吧?”

苏从柔愣了愣,她没想到苏稚鱼竟然会问这个问题。

“就当是为了我们身体里流着同样的一半血吧......或者说,今天和你打了一架,交个朋友?”

苏稚鱼看着眼前少女明媚不设防的笑,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苏从柔看着苏稚鱼呆呆的样子,像只懵懵的小猫,忍不住笑了,一把抓过苏稚鱼的手,不容拒绝的将纳物戒放在她的手心。

看着苏稚鱼还未长开,还有些有婴儿肥的脸蛋,苏从柔忍不住揉了揉,软软弹弹,手感很好,简直是爱不释手。

苏稚鱼眼睛倏地睁大,弯弯一双狐狸眼都睁的圆滚滚的。

苏从柔忍不住放声大笑,趁着苏稚鱼还没有反应过来,立马转身离开。

门上明亮的夜明珠闪烁,点亮黑夜,灿如白昼,苏从柔身影潇洒利落,灿烂热烈如火,挥手作别,扬声高喊。

“自此一别,江湖再见。”

苏稚鱼收好纳物戒,登上马车,挥手作别,看着苏从柔远去的背影,心中复杂。

她看着苏从柔洒脱的背影,这一刻,她明白了,她不愿意做笼中雀,苏从柔又怎甘心放弃修炼嫁人?上辈子,她们都在拼命挣脱婚姻的囚笼。从始至终,她都没有怨恨过苏从柔,现在,她理解了苏从柔的选择。她真正痛恨的,不是和她处境相同的女子,是漠视剥夺她自由尊严的那些人。

*

苏稚鱼靠在马车上的软枕上,咬紧牙关,撕下和血肉伤口黏在一起的衣服,颤抖着手将药粉洒在伤口上,慢慢的包上纱布。

包扎好伤口,苏稚鱼一下子泄劲,仰躺在软枕上,外伤好治,内伤还要慢慢养。还好,她对岐黄之术也算了解,肯定能治好,这一切,不算很难。

她拿手遮住眼睛,透过指缝,去看明亮的烛光,低低的笑了起来。太值了,真的太值了,哪怕伤痕累累,至少她走出了苏家,她已经迈出了和前世完全不同的一步,前路坎坷,但是她的心很踏实。

苏稚鱼摸出苏弈给他的拜帖,细细读过每一个字。

她曾听说过大无寺,天下第一刹。它位于益州槿城,大无即为象征佛法无边,无量无际。《山河志略》曾记载,大无寺肇始于伏羲创世之际。上古诸神大战既罢,佛陀借创世之灵力,于大无寺中涅槃,遂使佛教大兴。

大无寺虽历史悠久,却从不参与世俗争斗,从来都是与世隔绝,因此,千百年来,任天下世家宗门如何龙争虎斗,大无寺始终屹立不倒,遗世独立,执佛门牛耳,渡世间苍生。

苏稚鱼微微皱眉,大无寺在益州?那益州是燎原山庄的领地,燎原山庄是近百年间兴起的家族,底蕴不深,但胜在实力强劲,元婴尊者辈出。特别是燎原山庄和苍元山联姻结盟后,早已能和瀚海云宗,冀州苏家等千年大族扳手腕。

苏稚鱼记得,燎原山庄少庄主裴同初上辈子和战其勋好像关系很不好?

苏稚鱼摸摸下巴,这就很有意思了。

裴同初和战其勋容貌相当,家世相当,修为相当,皆是千年一遇的天之骄子,宗门希望,难免拿来被人比较。又因为燎原山庄和瀚海云宗本身关系极差,两人更是仇上加仇。

苏稚鱼嫁给战其勋后,经常听到瀚海云宗的人痛骂裴同初,狗贼畜生傻帽齐上阵,问候祖宗十八代,骂三天三夜不带喘气。

而整个修真界人人津津乐道的话题,裴同初和战其勋谁才是年轻一辈中的天下第一,黑市里,关于这个问题的赌注常年稳居第一,竞争极为激烈。

战其勋是极为内敛霸道的性格,但好多次,都被裴同初气的不轻。苏稚鱼每每看到战其勋阴沉的脸色,心里都偷着乐暗爽,真的很想见一见这位传闻中的裴同初。

可惜,上辈子战其勋管她简直是密不透风,连身边飞过一只蚊子都要严查祖宗十八代,因此,一直无缘得见。

苏稚鱼摸摸手腕,那里差了一根手镯,不知怎么,她忽然想到了往事。

上一世,战其勋将她困在四四方方的宅院,她身体一天比一天不好,总会在冬天生病,名贵药材流水一般灌下去,却总不见好。

那时候的她就像只暴戾的小兽,还未被拔掉利爪獠牙,只想着冲破牢笼,不管不顾会不会伤了自己。

战其勋脾气不好,很多时候,都不会直接解释,直接先用最暴力最痛苦的方法压制住,然后活生生拔去利爪,不是警告就是威胁,很多时候,苏稚鱼都觉得,自己在战其勋面前不是人,而是一只被抓住的妖兽。

主人开心了,那就赏骨头;主人不开心,那就得大棒。

聪明的主人在与猎物周旋时逐渐发现,仅是暴力远远不够,还要偶尔哄一哄。

有一次,战其勋和苏稚鱼矛盾闹得太厉害,苏稚鱼病了三个月,人也萎靡不振,一点也不理战其勋。

病中,战其勋最喜欢将她拢在火狐裘中,只露出雪白的尖尖的一点下巴,细细密密地啄吻着。苏稚鱼肤白似雪,吹弹可破,细细的腰肢一臂可掌,裹在大红的狐裘中,仿佛是易碎的玉,消融的雪。红衣墨发雪肤,乖巧柔顺,每每这时,战其勋心都要化了。

苏稚鱼一看到战其勋这种眼神就一阵恶寒,知道战其勋又开始发癫了,要不是生病,她非得又给战其勋几个巴掌,别用这么恶心的眼神看着她。

战其勋捉过她的手腕,拿在手边亲了亲,将一个玉镯套在腕上,“我去大无寺求的玉雕成的镯子,听静慈大师说,可保平安健康,稚鱼,你要快点好起来。”

后来发生了什么呢?苏稚鱼仔细回忆了一下,她当时病了,没有力气,等她好了之后,她将那玉镯在战其勋面前砸了,一寸一寸的砸断,一点一点的砸碎。

她现在都忘不了战其勋当时阴沉冷淡的神色,那种目光,简直要将她和着水直接活剥生吞了。

但是她心里当时畅快极了,战其勋越掌控她的一点一滴,她就要不择手段的和战其勋对着干。

终究都是两败俱伤,谁也不肯让步。

两人之间因为此事爆发新的矛盾,争吵的时候,苏稚鱼记得她当时砸了许多陶瓷花瓶,一己之力拉动陶瓷品在瀚海云宗的销量,甚至在瀚海云宗被戏为花瓶杀手。

苏稚鱼合上拜帖,拉开马车帘子,明月星辉洒满车厢,微凉的夜风灌进来,吹散前世零散记忆。

苏稚鱼双臂撑在窗棂上,仰头看着天边一轮明月,就像微黄的芙蓉花笺纸上,美人落泪沁湿的一点痕迹。

万籁俱寂,仰观明月,只听得见安静的风过树梢声,前世纷扰入旧梦,今生绮梦续新篇。

她是真的意识到,自己重生了。

苏稚鱼悠悠叹息,坐起身,准备开始修炼。

却感到一股阴冷的杀气从脚边逐渐蔓延到脖颈,她猛地起身,一剑破开马车车顶冲了出来。

“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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