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人妖何道殊途

“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小姑奶奶。”

苏稚鱼还没说完,裴同初就生怕苏稚鱼后悔,斩钉截铁,毫不犹豫,声嘶力竭的就吼了出来。

苏稚鱼,“........”

这真是一点后悔的机会都没给她。

苏稚鱼无奈,只能脱下自己身上的斗篷给他,“没办法,我今天出门只有这一身男装,小是小了点,将就着穿吧。”

裴同初笑嘻嘻的接过,“不嫌弃不嫌弃,不敢嫌弃,多谢你。”

裴同初整理好斗篷,穿在苏稚鱼身上仙风道骨的斗篷,放在他身上有种奇怪的像大熊的憨厚滑稽感,怎么看怎么别扭。

苏稚鱼在心里哎呦喂一声,立刻后悔把这件借给裴同初了。

平时就这么一件斗篷穿着撑场子,裴同初穿坏了她可怎么办啊。

裴同初穿好衣服,道,“谢谢你啊,我送你回家吧,过几天洗好熨好还给你?要不我直接给你买件新的吧?你喜欢什么颜色?我觉得你穿白色很好看啊,素净漂亮,但是红色肯定也不错!我家有个红狐狸毛披风.......”

苏稚鱼停住脚步,双手拒绝,“谢谢你,不用,不买,不喜欢。”

“你要是真感谢我,不想折磨我,就闭上嘴,左转,立刻离开,谢谢。”

裴同初脸皮奇厚,毫不尴尬,脸都没红,“我看你这身装束,不像益州人啊?你是来益州玩的吗?是要去九原山?还是去明湖?或者是去大无寺?”

苏稚鱼听见大无寺,耳尖一动,“你又有何指教?”

裴同初一听有戏,立马来劲了,“去哪?我带你去啊。这益州什么地方小爷我不知道!”

“我自己长了腿,没长在裴公子身上,我想去哪自己就去了,不劳裴公子操心。”

“我打赌,我说一个地方你铁定自己去不了!”

“不感兴趣。”

“赌一个嘛!”

“你别走!你别走!慢一点啊!我告诉你!我告诉你!如果你要去大无寺,那你现在真上不去。”

苏稚鱼顿住脚步,回头看着裴同初,“这句话怎么讲?”

裴同初露出了狡黠得逞的笑意,“你求我啊。”

“你求我啊。”

苏稚鱼无语至极,拔腿就走。

裴同初紧紧跟住苏稚鱼,就跟热情的哈士奇一样一下子扑了上来。

“其实也不是秘密,告诉你也无妨。”

“大无寺建在槿城之外,槿城的槿花,本就是大无寺护山大阵的一部分。而槿花属于极阴之花,每月的中旬会被遭到削弱,大无寺的护山大阵也会受到影响,因此,我们每月中旬看到的朝拜的大无寺其实是幻象,而真正的大无寺早就隐匿于山中,不知所踪。”

苏稚鱼思索道,“所以我们每月中旬上不了大无寺?”

“当然不是上不了,而是要找到正确方法。”

苏稚鱼看着裴同初,“我凭什么相信你说的是真的?”

裴同初将手上扳指亮给苏稚鱼看,正是燎原山庄家徽。

“凭什么?凭我姓裴,燎原山庄的裴,凭大无寺就在我燎原山庄的地盘上。”

苏稚鱼扬起下巴,满是骄矜之色,“我要去大无寺,你能帮我?”

裴同初一下子笑了起来,“行啊,反正我明天也要去大无寺,也不是什么大事,明天行吗?”

苏稚鱼满意点头。

上道。

苏稚鱼和裴同初绕过集市,在街上随意走着。裴同初紧紧跟着苏稚鱼,像只不知疲惫的大型犬。

两人走了多久,裴同初就说了多久。稚鱼的腿都走累了,裴同初的嘴还没有停。

苏稚鱼不搭理裴同初,裴同初就察言观色,垂头丧气的说。

若是苏稚鱼偶尔点点头,或是露出些许笑颜,裴同初一下子就变得兴高采烈,欢欣鼓舞。

裴同初虽然话多,却不惹人讨厌,说话极有分寸,逗的人忍不住的笑。苏稚鱼刚开始还紧紧绷着小脸,后来竟情不自禁的和裴同初说笑起来。

两人走到客栈门口,苏稚鱼挥手作别,“明天早上你在客栈门口等我,我先进去了。”

裴同初眯着眼睛看着客栈的牌匾,装模作样的清清嗓子,“你住这?”

苏稚鱼点点头。

“你知道这家客栈的少东家是谁吗?”裴同初看着苏稚鱼,挑挑眉,双手抱剑,懒散的倚着柱子,发带随风飞舞,轻狂散漫。

苏稚鱼回眸,“很难猜吗?猜中了,这家客栈的少东家给我打折,猜错了,你给我打折。”

裴同初豪气万千,“少东家我给你全免了,今日给你的赔罪,如何?”

苏稚鱼看着裴同初的俊朗笑颜,好好的一个潇洒公子,怎么老冒傻气?他是一个人少钱多的开屏孔雀吗?

苏稚鱼挥挥手,头也不回的向前走,有便宜不占王八蛋,“那就多谢裴公子了。”

裴同初靠着柱子,看着苏稚鱼的背影被透过菱花窗的夕阳镀上柔光,喧嚷人群中,就像遗世独立的古画卷轴,只剩衣摆袅袅荡漾,消失在楼梯拐角。

裴同初收回目光,看着旁边小心翼翼凑上来的掌柜,面色恢复平静,脸上没有一丝笑意,一言不发,只大步走进客栈。

一进入房间,那掌柜毫不犹豫的跪下,长叩不起,甚至还因恐惧微微颤抖。

刚刚他得到消息,自己给裴同初递的消息竟然是被人设计的,少主差点深陷险境,幸好万花楼的莺儿姑娘拦下追杀的人,否则自己难辞其咎。

“少主,这次都是因为属下办事不力,才让少主身陷险境,属下......”

裴同初坐在主位,冷冷的瞥了一眼掌柜,不耐烦道,“够了,给你个将功赎过的机会。”

掌柜诚惶诚恐的仰望着裴同初。

裴同初半边侧脸隐在暗淡烛光中,扳指轻轻扣着把手,极小的声音,却压得人不住发抖,他像只被激怒后择人而噬的头狼,凶狠的要杀尽冒犯他权威的敌人。

“去给老子查,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杀进万花楼?要老子命的到底是谁?抓住了,留活口,老子要亲手撕了他的皮。”

“谁能要了我的命,老子要磕头叫他一声爷。要不了,我要他九族来偿。”

“还有,去查,今日和我一起进来的那个姑娘和苏家是什么联系,不可打草惊蛇。”

*

苏稚鱼回到房间,哼着小曲,舒舒服服泡了澡,将刚买的零嘴水果在床上一字排开,挑挑拣拣选了个皮薄肉多的橘子。

一口爆汁,爽!冲上天灵盖的爽!

她捧着《太微剑经》,一边在床上舒服的拱来拱去,一边仔细背着每一个剑诀。

还没背上半个钟头,上眼皮和下眼皮就开始打架,果然,背书就是最好的催眠,痛苦啊。

苏稚鱼闭上眼睛,将自己蜷成一团,被窝里全是皂角甜甜的香气,温暖而有安全感。

正昏昏欲睡,忽然感到头顶一阵刺痛,她迷迷糊糊间伸手一摸,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耳朵!耳朵怎么冒出来了?还被压住了!

苏稚鱼猛地掀开被子,跳下床,赤着双足,几步冲到镜子旁边。

镜子中的人头上两只毛茸茸的狐狸耳朵,被窗户边寒冷的夜风一吹,颤巍巍的动了几下。后背上,九条尾巴在空中轻轻晃动,亲昵的裹住苏稚鱼的脚踝。

苏稚鱼叹气,坐在地上,随手抓起一条软软的尾巴尖,在指尖乱绕。

她的母亲是九尾狐妖,她也继承了母亲的血脉,出生的时候就是个光溜溜皱巴巴的狐狸崽子。

在修真界,人族占据统治地位,众多合体期强者力压魔族和妖族,两族实力式微,饱受压迫欺凌。在人族眼中,妖魔不过是奴隶,畜生和晋升修为的材料。

上辈子,她小心翼翼隐藏自己妖族的身份,学习人族的法术剑法,再加上九尾天狐血脉得天独厚,很少有人能看出她是妖族。

唯一一眼就认出她的妖族身份的只有他,太微剑宗宗主谢梧肃。

苏稚鱼绕尾巴尖的手指停了停,苦笑一声。

第一次牵着她的手,走进太微剑宗山门的是谢梧肃。后来,将她一剑穿心而过,赶出山门的也是谢梧肃。

第一次把着她的剑,教会她太微十三式的是谢梧肃。后来,也是太微十三式差点废掉她的毕生修为。

第一次告诉她,妖并非天生低人一等的是谢梧肃。后来,他说妖就是妖,人妖本就殊途,念不得求不得,要认命。

苏稚鱼冷笑一声,求不得?那她一定要得到,得不到就争,争不到就抢,抢不到那直接掀桌,她拿不到的东西,谁敢踩着她往上拿?她就是毁了,属于她的东西也不能被别人沾染分毫。

人族高高在上养尊处优太久了,对妖魔两族的压迫屠杀已经习以为常。

她偏不认命,什么万物之灵,什么仙界之尊。不论是妖是魔是人,谁不是带着女娲娘娘的祝福,赤条条的就来到了这世间?却偏偏因为种族,因为门第,因为血脉,便分了个三六九等,似乎肆意屠杀比他弱小的人就有了正当理由。

当比他更强的人的屠刀落向头顶,他成了弱者,就从趾高气昂变得瑟缩畏惧。

上辈子,她在谢梧肃和战其勋身边见到了太多太多这样的变脸,每每看到,心里都直犯恶心,总忍不住刺那些人几句,心里才痛快。

传言都道她脾气阴阳无常,说话尖酸刻薄,性格古怪不讨喜,可她就是眼睛里揉不得沙子,死性不改。

她凭什么委屈自己说些心口不一的话呢?与其让自己心里堵得慌,不如让她讨厌的人难受,痛苦转移转移转移。

她在谢梧肃身边做剑侍的那几年,牙尖嘴利,和人打嘴炮能战上三天三夜,从没输过一场架,上到长老尊者下到师兄师姐,没一个敢和她叫板,连太微剑宗的狗见到她都要夹着尾巴跑。众人苦不堪言,纷纷让谢梧肃出手管管。

不好意思,连太微剑宗宗主,天下第一剑尊谢梧肃本人都要被苏稚鱼无差别攻击。

但谢梧肃有一种神奇的能力,他会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的听苏稚鱼说完,从不反驳苏稚鱼的话,只在最后条分缕析的反问苏稚鱼几个问题。

任苏稚鱼如何才思敏捷,巧舌如簧,都被问的哑口无言,自己和自己偷偷生闷气。

后来,每每这个时候,苏稚鱼就会耍赖逃避问题,变成小小的一团毛狐狸,假装听不懂谢梧肃的问题。谢梧肃再问,苏稚鱼就张嘴去咬他,或者喂谢梧肃一嘴巴狐狸毛。

谢梧肃往往叹叹气,揉揉苏稚鱼毛茸茸的小脑袋,轻轻就把话题揭过了。

想到这,苏稚鱼心口传来细细密密的疼,收回思绪,被夜风一吹,猛地打了个喷嚏,被漫天飞舞的狐毛喂了满满一嘴。

她低下头,看着手中乱七八糟的狐毛直叹气。

让自己手贱去玩尾巴吧,本来就在脱毛期,狐毛一大片一大片的掉,现在再一摸,都要秃了,再摸再摸,就要成光秃秃的丑狐狸了。

苏稚鱼打了两下自己痒痒的手,让你欠!

不过——苏稚鱼变成九尾狐形态,用两条尾巴扒着镜子框,软软的小爪子捧着肉肉的脸,看着镜子中又白又软又萌的一团,臭屁的想道。

这么可爱,这么漂亮,这么好摸的小狐狸,谁能忍住不摸呢?

人之常情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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