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窈本来想说不疼,她是风雨里长大的,经得起磋磨,何况这绳子绑得也不紧,她也不曾挣扎带来更多伤害。但她仰头看着容凛。昔日总被她捏脸的小孩儿已长得比她高一头了,漂亮的眼睛里流露出对她的心疼。
覃窈改口,“疼……”
容凛脸色一紧,道,“宣太医!”
太极殿左侧是皇上的书房,右侧是卧房。容凛拉着覃窈进入了右侧。
卧房还分内室和外室,被月亮门和锦绣屏风隔开。内室是皇帝就寝之地,外室则有厚重肃穆的帷幔,古雅名贵的桌椅,软榻上放着珠玉棋盘,高几上置有名贵盆栽。这是皇帝闲时休息之所,只有与他极为亲近之人才能进入。
容凛拉覃窈在外室的金丝楠木圆桌边坐下,边等太医,边问起了秦府的情况。
“回去后发生了什么,怎么就让秦仪绑着你来问罪了?”容凛坐在覃窈身旁,侧着身子看着她,姿势放松随意,因为腿长,右腿膝盖几乎要碰到覃窈的。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他和覃窈本来就不是生长于礼仪世家。流浪在外的那些年对他影响很大,以至于他回宫后非常厌烦各种繁文缛节。平常面对群臣他尚且端一端模样,如今面对极为熟稔的覃窈,简直只想任意放松。
覃窈也没那么在意礼节,她在意的是另外的东西,比如说,容凛的体温。她将腿收了收,坐得更含蓄一些,低眉顺目道,“一言蔽之,大约就是他更宠爱继室和妹妹吧,觉得我流落乡野,缺乏教养,做什么都是错的。所以一听妹妹说我得罪了你,就不分青红皂白地要绑我请罪。”
容凛皱眉,他年幼时秦仪还不是尚书,他也对他知之甚少,“你亲生母亲呢?”
覃窈嗓音低沉了两分,长睫垂下,“遭遇山贼那时,她便故去了。”
容凛心头一窒,心疼得无以复加。原来覃窈的身世竟然是这样。
感觉到容凛的沉默低落,覃窈抬头微微一笑,“其实我不记得了。我受惊失了记忆,不记得,便没那么伤心。”
她的笑容明净温柔,容凛却觉得更加难受,桃花眼一时晦涩。
覃窈见状,安慰地拉住他的衣袖摇了摇,“我真的不伤心。我娘对我很好,你……也对我很好。”
约等于表明心意的话,让覃窈难得耳根有一丝泛红,嗓音也是娇软羞怯。
讨好的动作果真令容凛心情好了些,判断出覃窈没有说谎,容凛心下一松,道,“若秦府待不下去,你便入宫来。”
覃窈微愣,她是以后要入宫,不过没想这么快,她还有容昭的事情要处理。何况入宫,她以什么身份呢?容凛没有说明,大概他自己也需想一想。
但无论如何,容凛这么说,代表他确实愿做她永远的后盾。覃窈微微一笑,承了他的情,“好。今日被你敲打,以后父亲应当不敢对我不敬,你不必担心我。”
容凛点头,又低声问,“继室的女儿对你如何?”其实他心中也有定论,覃窈若与妹妹关系好,便不会当堂告状。所以他才会毫无顾忌地罚抄一百遍。
现行《女则》近万字,一百遍便是近百万字,秦氏女只怕要累个够呛。
覃窈坦白道,“她自小在府中当惯了嫡小姐,对我也便那样了。不过我不惧她,你知道我的性子,轻易不会受人欺负。”
覃窈生了一双凤眼,不如杏眼那样大而无辜,却也大小适中,清而不淡,媚而不俗,波光流转中灵气毕现。这样看着容凛,专注明亮,令容凛心神微微一动,而后轻笑了起来。
他一笑,桃花眼里便盈满了融融的情意。这还是覃窈第一次见容凛开心的笑,上辈子的印象里,他那双眼睛总是冷的,含着讥诮的。
覃窈觉得自己上辈子果然是在作孽,才让这么好看的容凛,始终没在她面前开心地笑一笑。
容凛想起小时候的趣事,轻笑道,“你的性子,确实,常人轻易无法拿捏。”
被他这么说,覃窈反而不乐意了,瞪他,有几分委屈,“你是觉得我凶悍?我若不凶,我们如何能顺利活到现在?”
覃窈的凤眼瞪起人来,更是妩媚动人。容凛被瞪,反而像吃了蜜糖一般,更开心更想笑了。直到覃窈脸色越来幽怨,他才停下来,伸手抚了抚她的长发,柔声道,“好了,我错了。我知道的,你都是为了我们。”
其实容凛和覃窈年岁差不多,也不知为何,碰到覃窈的那一年,容凛愣是比覃窈矮半头,于是覃窈霸道地宣称自己是姐姐,逼迫容凛听她的,而她,也确实担起了护着容凛的责任。
那时覃窈性子狡猾泼辣,可若不这样,又如何能保护他们两个流浪儿,在这凶险的世上存活下去?
若不是这样,只怕在受到贪婪县令欺侮的那一次,她便香消玉殒,无处话凄凉。
容凛心软,凑近覃窈,额头几乎要贴上覃窈的,一如幼时亲密无间,两小无猜。
“那些年苦了你了,以后换我保护你。”他的眼睛里倒映着的全是覃窈,嗓音温柔无比。
太近了。他的气息全部拂在覃窈鼻端脸颊。他说换他来保护她。覃窈想起上辈子那个冰凉的吻,既心疼又心软,情绪复杂得几乎红了眼眶,只能后退了些,埋头道,“好。”
容凛看着覃窈,只当她终于学会了羞涩,便忍不住笑。凶悍的覃窈也好,这样小女儿情态的覃窈也好,都是最好的。
说话间福安过来禀报,说太医来了,容凛让人进来。
曹太医第一次见皇帝的卧房中有别的女子,还是一个正当妙龄美丽无匹的女子,这让他感觉到不一般。
“她手腕伤了,你好好看看。”容凛利落吩咐。
曹太医仔细地左看看右看看,也没看出这一点红痕有什么打紧。但皇帝在意,他还是小心翼翼地开了一瓶消肿化瘀的药膏。
曹太医走后,容凛便拿了药膏,坐在桌前给覃窈上药。修长白皙的指节抹了冰凉的药膏,一点点在覃窈手腕间揉开。
覃窈觉得又麻又痒又热,便有些坐不住,但容凛似乎全无意识,上药十分专心。
好不容易上完,覃窈长舒一口气。容凛看了看窗外的天色,估摸着这会儿太皇太后应当已经乏了,不适合去打扰,便决定下次再带覃窈去见人。
他留覃窈吃饭,皱眉问覃窈,“你喜欢吃什么?”
他们幼时太局促,能填饱肚子已是不易,没有挑选的余地,而后又分别多年。他当真不知覃窈喜欢吃什么。
覃窈轻轻一笑,软声道,“你传什么我便吃什么,都好。”
容凛抬眸看覃窈,再一次感觉到,现在的覃窈,当真太乖。
他没有纠结,拣自己平日觉得味道不错的,林林总总近三十样,让福安去御膳房传了过来。
当今皇帝崇尚节俭,福安是第一次见他为了覃窈如此奢侈。二十多样一个桌子放不下,后面上来了便撤了前面的,饭桌边一直有人来去伺候。
容凛没有假手于人,自己亲自给覃窈布菜。两人随意地聊着,如小时候一般毫无隔阂。
这是覃窈活了两辈子以来,最愉快的一天。
而这个时候的端王府,容昭正在书桌前写字。
王府亲卫前来,给容昭行了一礼,恭敬道,“王爷,属下刚接到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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