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共谋

翌日一早,萧逸夫妇便带着女儿及满满一马车的药品补品礼品前来探病。

阵仗大到不好率了支小分队,堪堪卸个齐整。

宋俭于前堂接待萧逸,文韶音便带着小阿韫入到卧房,陪她说话。

小阿韫格外乖巧。见到叔母先规矩行了个礼,这才贴上来撒娇:“阿爹阿娘说,叔母摔了跤,身上难受得紧。阿韫给叔母呼一呼,很快便会好的。”

说着还给她展示“呼呼”在自己身上的功效,“叔母你瞧!先前我这手,摔得动也不能动,好痛呀!阿娘每天晚上都给我呼呼,现下都能活动啦!”

崔妙璩搂着小姑娘:“真的诶!这才几日,已经快好啦!真好!”

春见上了茶来,文韶音端了茶盏细细地啜。那头小阿韫与崔妙璩黏糊完,已是心痒难耐,嚷嚷着要去前院寻小叔叔与阿爹,再一同去练武场看耍枪。

小姑娘嘴巴翘得油壶高:“小叔叔出征西羌,一走就是快一年。如今又要赴任涿州,我也要回去潭州,不知何时能再相见!阿韫真是很难过,不舍得小叔叔……”

说着委屈得便要哭出来。

然而不待她阿娘与叔母上前安慰,小姑娘很快哄好了自己,“阿韫不能任性!小叔叔此去是为着大事,不是好玩儿!阿韫定要好好与小叔叔和叔母道别!”

崔妙璩心疼地看着她:“阿韫可真是太乖了。”

说罢便叫春见携她去找宋俭,万万不可辜负小姑娘一片心意。

见她二人出了门,崔妙璩与文韶音对视一眼,总算能说点儿大人之间的话题。

文韶音将月牙凳往前挪了些,去瞧她脸上颈上的伤,心疼过后便是恼怒。

“如今这是什么世道!天子脚下,竟也如此猖狂!连官宦家眷都敢下手,真是无法无天!”

她冷哼一声,“这种事情,决计不允许在我们潭州出现!”

崔妙璩点头称是。

她从前亦听说,大齐多个藩地,唯长沙国治理有方。民风清正淳朴。国无盗贼,路不拾遗,颇有周室遗风。

只是做得太好,有了比较后,不免惹人侧目。

老长沙王,他是个乐于偏安一隅、一心报效萧室的,方能安稳至今。然则将来继位的萧逸,会是何种风气,只怕广孝帝未必愿意赌。

春猎场上田守的警告,便是最好的佐证。

开场白出师不利,二人俱是一顿,神色凝重。

文韶音率先岔开话题:“我听子安道,贼人的身份已有眉目了,现下洪府尹正满城搜捕左手小指缺了一截之人。”

子安是萧逸的字。

崔妙璩纹丝不动:“他们捉不到人的。”

文韶音觑她一眼:“我猜也是。射御场上那么多双眼睛,他又大出风头,几个人瞧不见他缺的那节指头?只怕……”

她抬眼看了看天,“……心里也有数。洪文济这老狐狸,配合你夫君落力将事情闹大,回头揪了身形差不多的人来,照模样砍了指节交上去,也算办好了差事。”

她言尽于此。

一双凤目凝视对面女子:

“端看你与子谦,认或不认。”

房中一时无言。

细白瓷盏中,嫩绿似莲心的茶叶于氤氲茶汤中浮沉不定。唐人刘梦德诗:遥望洞庭山水翠,白银盘里一青螺。来自于洞庭湖的君山银针,萧逸山水迢迢携了几饼献贡君主,广孝帝随后又赐了些予宋俭,美其名曰:茶是故乡浓。宋卿可以此略解思乡之情。

文韶音夫妇到访,她自然呈出此茶,以飨远客。

茶烟袅袅。

良久。

“为何不认?”

崔妙璩半张脸兀自浮肿。经夜之后,伤发作出来,比先前更为可怖。又因闭门养伤,她未曾正衣修容,颈间指印狰狞凸显,紫黑分明。

那人当时确然是想置她于死地!

力道之大,更甚当初芳娘那把套索!

她声音仍有些哑,笑容却格外甜美灿烂:“便是豁出一切,真将那位副典军捉来问罪,又能如何?除却我与使君,可还有旁人见到那贼子的确缺了指节?没有铁证,回头若叫溧阳公主反咬一口诬陷宗亲,不敬皇室,甚至攀诬此为太子授意,将其搅进争储的浑水中,岂非得不偿失。没准,那贼子就是故意露出破绽,诱我们入穀。”

这也是她事后才慢慢想通的。

前世她与萧玉华频频交手,心知此人再多长两个脑子,也绝想不到这一步。

可那野狼就未必了。

他心思缜密,阴鸷善谋。前世若非宋俭悍勇,一力降十会,只怕这大好河山便要拱手相让。

而眼下的宋俭,还远不能与坐镇北幽、获封大都护的他相提并论。如今当务之急应是见机行事,猥琐发育。

报仇不急在这一刻。

崔妙璩心里默默记了这一笔。

届时非要亲眼见他人头落地不可!

思及此,她下定结论:“不若就此认了,显出一番深明大义来。圣上既是明君,心中自当明镜似的,领会我们的忠心与苦衷。那么这一遭,也不算白挨。”

她是睁着眼睛说鬼话。

广孝帝算得上什么明君?何况君臣有别,哪怕他们闹破天,也未必能伤到萧玉华一根发丝儿。不若以退为进,没准儿还能撞到些好处。

文韶音也未曾料到,这娇花似的不知风雨疾苦的弟妹分析起来,竟头头是道,且如此有大局观念。

先前还只当她是那个为人吓到,便失魂落魄不知如何是好的弱女子。

却不曾想,她如此坚强。

无怪昨天夜里她与萧逸前去医署探病时,她私下问起,应当如何说服弟妹放下眼前恩怨,从长计议。她那位好义弟将目光从仍旧昏迷不醒的不行身上挪开,难得地露出些松快神色。

他似乎格外骄傲:“你不需担心她。她绝不会拖任何人后腿。”

文韶音将此话转告崔妙璩,却见她忽而怔住。

“他当真这般看我?”

她下意识问道。

看来于他而言,她如今不算累赘,反倒显出几分伶俐可用来。

没准儿能平稳撑到宋俭登基?

崔妙璩心里高兴起来。文韶音也解决了件心头之事,当即身上一轻。

“不知阿韫那边练得如何了?”她提议道,“你方便出门吗?不若一道去瞧瞧?我这阿韫啊,最是个猴儿样,不定现下正缠着她叔父要他教上几招呢!”

“行啊。”

崔妙璩二话不说便起身,文韶音当即取来披风,为她细细系紧。左右观察一番后,又道:“需遮一遮吗?我去遣人取个帷帽来。”

“不用!”

她豪气挥手:“横竖是在家中,瞧见便瞧见了,又能怎样?更何况,我只怕外头不知道我伤得多重呢!”

……

宋府的宅子,头一位主人是女帝陆仲儿跟前最受宠的大长秋。自她还是皇后时便开始服侍,这宅子亦是她晋为太后当年亲赐。

可到底是宦官,比起正儿八经的人臣们,位置总是偏了些。于是他便卯足了劲儿将宅子往大往奢靡里修。

崔老爹还念叨过呢,都道长秋府高台芳榭,重楼起雾,比起蓬莱仙境也不逊色。府中更有四时花开不败。

更妙的是,也不知这位大长秋用了哪般手段,他还活着时,府中年年花开上洛第一枝。更有“长秋开,上洛春”的民谚传诵。

而那年,情窦初开的崔老爹,为了给当月生辰的崔母送去上洛第一春,竟冒着被抓的风险攀上墙头,摘下枝春意浓烈的红杏,如获至宝地送去给心爱的小娘子。

——险些没叫于孟姬骂个狗血淋头!

“你送红杏是何意思?!还是人家墙头偷摘下来的!怎地,瞧老娘腻味了,想尝尝‘一枝红杏出墙来’的刺激?!”

这还是后来阿娘告诉她的。

崔老爹在一旁臊得只差没掘个地洞遁走。

他急得求爹爹告奶奶:“夫人!这等糗事何必说与宝珠知晓?她还未到十岁,会否操之过急……”

“才不早呢!”

脱离家族桎梏的于孟姬,回光返照似的,仿佛重新变回那个快意恣肆的明亮少女:“便是要提早教好宝珠,那等看着老实巴交的郎君未必就表里如一。怕只怕一肚子花花肠子,只不知如何使开罢了!宝珠,你可千万莫认为,老实巴交便是最好的品质!须知过于以貌取人,反倒会落了下乘。”

……

言犹在耳。

然而芳魂逝去,已有十载。

长秋府后来毁于辛巳之变,半座名园坍塌,久无人理会。辗转换了两任主人,修缮后面积一再缩减,风格愈加简朴,再不复当年荣光。

到了宋俭手中,更是将当年崔老爹偷摘过的、种满奇花异卉的园子改作练武场。

崔妙璩哭笑不得。

不知阿娘对这不解风情的郎婿又是何看法。但论以貌取人,他自当是人间第一流。

只是这品格……

阿娘,我如今仍无法下定论断。

也许三年后,一切皆能天下大白。

……

春色正好。长空碧澄,宽阔的练武场上飞沙走石,一群人也不怕呛到,围做一圈,兴奋地朝着圈中之人指指点点。

崔妙璩与文韶音远远立在略高于练武场的回廊亭中,俯瞰而去——

只见人群中枪出如龙、身法潇洒迅疾之人,赫然便是她那位响当当的夫君,宋俭。

他一柄沉沉乌金枪,与对面的红缨枪的萧逸激战正酣。金戈相击,鸣震不止。两人好似不在练武场,而是身在战场,各自枪势汹涌,场中银光霍霍。

崔妙璩先去瞧萧逸。

他手中的红缨枪一点红心急如星火,将宋俭裹了个密不透风,像是要用这枪火将他燃尽似的!

连她这围观之人,都叫那枪风逼得呼吸凝滞。下意识攥紧了拳。

她又转眸看向宋俭。

他一身劲猎玄服,手中那柄乌金枪快得几乎看不清枪身,被他急舞之下,快得残影连成水幕。

如果说萧逸的枪法如星火,那他便是从天而降的腥烈铁水。铺天盖地将星火尽数熄灭。尘土便是升腾的烟气。

崔妙璩几乎目眩神迷。

文韶音见她如此,笑道:“子谦刀枪剑戟,可算得上是样样精通。不过他最擅长的还是这长枪。”

崔妙璩默然不语。

十八般武器中,最难练的,只怕也是这兵器之王罢。

只一分心,场上胜局已定。萧逸的红缨枪铿然插/入土中,犹自不平而鸣。

众人喝彩如雷,一拥而上。小阿韫更是兴奋得一蹦三尺高,当即避开败阵的阿爹,直往宋俭怀里扑。

文韶音失笑:“这小丫头!”

宋俭扔了枪,不顾身上灰土,将小姑娘抱起来先转了几个圈。阿韫咯咯的笑声响彻云霄。她一抬头,见到高处的二人,当即快活招手:“阿娘!叔母!快下来玩儿啊!”

顺着她指的方向,宋俭抬眸望来,与崔妙璩俯视的目光堪堪相触。

他刚经过一场鏖战,额发生汗,喘息不定。因为抱着孩子,唇角微翘,勾出极漂亮的弧线来。骤然投来的目光明亮又灼眼,不加掩饰。

似极他昨日,吻她时的情态。

崔妙璩心旌神摇。面色更是腾一下,直红到耳根。

她慌忙移开视线。心中破口大骂。

又不是头一次与人接吻,害羞个鬼啊害羞!

整章重写,我后头要冲刺了[笑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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