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令是冬。
窗外红梅开得正盛,屋内的女子却奄奄一息地躺在榻上,看上去了无生气。
若不是胸口还在微微起伏,恐怕会以为她已经化作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吱呀——”
门开了,一个圆脸蛋的丫鬟端着托盘走进来,碗里装的是黑乎乎、散发着浓浓苦味的汤汁。
“小姐,喝药了。”
丫鬟把托盘放在矮桌上,声音放得很轻,仿佛床上躺着的是个脆弱的瓷器,稍微大点声就会将其震碎。
女子在丫鬟的搀扶下挣扎起身。
仔细一看,她生得极美。
苍白的脸上虽尽显病态,仍不掩惊心动魄的美貌,双颊因病瘦削下去,却衬托得一双眼睛更大了。
如此这般好颜色,整个盛京除了定远侯府的嫡女陆思妤,再找不出第二个了。
陆思妤靠在枕头上,张了张口想说话,马上被一阵断断续续的咳嗽所取代。
丫鬟心疼地拍着她单薄得像要折断的脊背,眼里噙满泪花。
她家小姐贵为定远侯府的嫡女,上有父兄宠爱,下有一大群仆人追着伺候,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千娇百宠地长大,养成热烈张扬的性子。
可是那样一个明媚的人,此刻却缠绵病榻,连起身都吃力。
外头突然传来乱七八糟的脚步声,隐约可以听见有人在贺喜。
陆思妤好不容易缓过难受劲儿,问身边的丫鬟:“阿念,发生什么事了?外面怎么那么热闹?”
“反、反正和咱们没啥关系,小姐您就别管了,还是先喝药吧。”
阿念拿汤匙舀了一勺药汁,往陆思妤嘴边送。
看出她有心隐瞒,陆思妤叹了口气:“说吧,左右也不会比现状更糟糕了。”
“就、就是……”阿念吞吞吐吐道,“西厢房那位今天生了……”
西厢房那位,指的是今年初秋苏言卿领进门的远房表妹,名叫蒋欣欣。
当时她挺着个大肚子,姿态楚楚可怜,一见到陆思妤就抹眼泪。
陆思妤还没反应过来这是个什么状况,求助似的望向自己的丈夫,谁知苏言卿冷冰冰地说蒋欣欣怀了他的孩子,从今往后就住在府里。
宛如晴天霹雳。
陆思妤追逐了苏言卿整个少女时期,多少次热脸贴冷屁股,终于如愿以偿地嫁给他。
成亲两年,苏言卿虽然从未在她的院子里留过夜,对她的态度却比婚前友好得多,两人相敬如宾,夫妻生活倒也和睦。
她相信日久生情,只要她不放弃,终有一天能凭借满腔热情融化苏言卿,让他爱上自己。
苏氏书香门第,这几年虽然没落了,但依旧自恃读书人的身份,清高傲慢,一家子都瞧不上将门出身的陆思妤。
公公对她爱答不理,婆婆对她百般刁难,就连小姑子也给她脸色看。
可是为了苏言卿,这些她都忍下来了。
本以为只要两个人真心相爱,旁人怎样都无关紧要,再大的困难和阻碍都能携手度过。
至少她是这么以为的。
然而苏言卿在她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轻易地将外室领进门,用行动告诉她,什么琴瑟和鸣,什么伉俪情深,都是陆思妤一个人的独角戏,都是她一厢情愿罢了!
堂堂定远侯府嫡女,何曾受过这种委屈?
每天看着苏言卿和蒋欣欣在眼前晃来晃去,你侬我侬,她闹过,质问过,抗议过,可是一点用都没有,反而气坏了自己的身体,被苏家人赶到这间小院子里自生自灭。
再大的热情,被心上人这般漠视乃至践踏,也会消磨殆尽,所有爱意化作憎恨,以及恶心。
自己在不知情下和别人分享了丈夫,她感到恶心。
因此听到蒋欣欣产子,陆思妤内心毫无波澜,只觉得可笑。
“这样啊。”
见陆思妤反应平淡,一副不痛不痒的样子,阿念觉得她是看开了,放下心来,一边给她喂药一边愤愤不平地说:“那对狗男女,迟早遭天谴!小姐你乖乖喝药,把身体养好,一定要比恶人活得长久,亲眼看他们遭报应!”
尽管陆思妤已经嫁做人妇,但阿念还保持着在侯府的习惯,“小姐”“小姐”地叫。
“是啊。”
陆思妤喃喃自语,“也不知道我能不能撑到那天……”
她的身体她自己清楚,早已油尽灯枯,如今不过靠一口气撑着罢了。
“呸呸呸!小姐会长命百岁的!”
阿念眼圈红了:“就让奴婢回侯府一趟吧。”
“别去。”
“为什么?侯爷和公子他们若是知道您的处境,肯定会来为您出气的,把您接回去,再不用留在苏府受委屈……”
“我哪里还有脸见他们……”
陆思妤叹息。
当初是她不顾家人阻拦,执意要嫁给苏言卿,现今沦落至此都是她咎由自取。
“侯爷他们不会怪您的……”
阿念的劝说被开门声打断,白衣青年背着手走进来,沉重的脚步声像一把钝刀,一刀一刀剜着陆思妤千疮百孔的心。
“姑爷。”
阿念不情不愿地喊了一声。
来人正是苏言卿。
他面容英俊,气度非凡,即使是大白天,周身却像镀上一层朦胧的月辉,散发着清冷孤高的气息。
放在以前,陆思妤爱极了他这副模样,可是现在看却只剩厌恶。
“你来作甚?”
陆思妤看到他心口就堵,语气很冲,想快点将他打发走:“不是说蒋欣欣分娩了吗?不陪着你那身娇体弱的表妹,来我这里做什么?晦气。”
“……注意你的语气。”
苏言卿太阳穴突突地跳。
“哼,跟禽兽讲话还要好声好气吗?”
“你!”
这是要跟他撕破脸了。
苏言卿最痛恨她这副张狂模样,明明自己居高临下,却还是有种被对方踩在脚底的感觉。
气愤之下,苏言卿想起来意,原本还想照顾陆思妤的情绪,既然她不识好歹,那他也不用顾虑了。
“你以为你还是高高在上的侯府小姐吗?定远侯府已经无法给你撑腰了!”
“什么意思?”
陆思妤察觉出他话里有话。
“意思是往后你能依靠的只有我。”
苏言卿冷笑:“定远侯陆昇及其子陆思渊、陆思齐通敌叛国,导致塞北连失三郡,十万大军葬身雪狼谷。圣上震怒,下令将陆氏满门抄斩、株连九族!”
阿念发出一声惊叫,不敢置信地捂住嘴巴。
满门抄斩,株连九族。
陆思妤脑海瞬间一片空白,只剩下简简单单八个字在耳边一遍又一遍回放。
“不、不可能……”
她抓住苏言卿的袖子,力气大得几乎要把名贵的布料撕碎。
“你休想骗我,我不会再上你的当了!”
苏言卿甩开她的手,烦躁地说:“骗你对我有什么好处?”
“陆氏满门忠烈,守护郢国江山几十载,怎么可能会背叛咳咳、咳咳咳……”
陆思妤情绪激动,喉咙深处更是涌上一股腥甜,呛得她剧烈咳嗽,似乎要把肺都咳出来。
“今日午时行的刑,西街血流成河,那都是你陆家人的血!你父兄身为罪魁祸首,背负荆条,关在囚车里游街而过,被斩后,头颅悬挂在城门上示众,以儆效尤!”
苏言卿欣赏着她难得一见的狼狈模样,心中快意,不紧不慢地接着说:“能保你的只有我了,以后你就住在这院里,哪儿都不要去……”
“呜哇——”
仿佛遭受了致命一击,陆思妤呕出大口大口的鲜血,血溅在苏言卿身上,干净的白袍顷刻就晕成红色。
“小姐!”
阿念飞扑至榻前,撕心裂肺地喊着她的名字。
“喂、喂……陆思妤,你怎么了?苦肉计也不用演得这么过分吧?”
苏言卿此前认定陆思妤是在装病博取自己怜惜,然而眼前的景象太过凄惨,女子嘴角一带鲜红,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消失。
“小姐病很久了!”
阿念瞪着苏言卿,恨恨道:“郁结于心,以药度日,一点点刺激都会要了她的命!变成这样全拜你所赐!”
“我……我没想到她真的病了,还病得这么重……”
两人对话的间隙,陆思妤又哇地吐出一滩血。
“陆思妤!”
“小姐!”
“……”
后面的话陆思妤听不太真切,只大概听出阿念在哭喊、苏言卿惊慌失措地呼唤着她的名字,还有——什么人踹开门的声音。
“顾、顾晏……怎么是你?你要做什么——啊!!”
顾晏?
好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
大脑昏昏沉沉的,陆思妤怀疑自己是死到临头开启了走马灯。
金色的铠甲闯进逐渐模糊的视野,她感觉自己落入什么人的怀抱。
温暖的、令人安心的怀抱。
“阿妤……”
有人在耳边呼唤她的名字,声音颤抖不已。
熟悉的声音。
可是那个人,从来都是凶巴巴地连名带姓喊她……
调动残存的意识,陆思妤努力睁开眼睛。
鼻梁高挺,面如冠玉,一双上挑的丹凤眼此刻被悲伤所充盈。
是记忆中那张讨厌的脸。
夔王顾晏,她从小到大的死对头。
他不是自请戍北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顾晏……怎么快死了还要看到你这个讨厌鬼啊……”
这话她说得违心。
能在临死之前看到熟人,哪怕是和她不对付的顾晏——也足够让她不畏惧死亡了。
滚烫的液体滴落在她的额头。
是顾晏在哭吗?
男人抱紧她纤弱的身躯,生怕她消失一样:“阿妤,你再坚持一会儿。”
“顾晏,我阿爹他们没有叛国,没有……”
眼泪夺眶而出,陆思妤在死对头面前展现出最脆弱的一面:“我没有家了顾晏……没有回去的地方了……”
“我知道的,所以我来了。”
顾晏握住她的手,抵在唇边。
“阿妤别怕,我带你回家。”
“可是我好累啊。”意识一点一滴地抽离身体,“顾晏,我好累、好困啊……”
“阿妤,别睡,求求你别睡!”
男人的声音染上哭腔,用近乎卑微的声音哀求她不要死。
“我还没告诉你我喜欢你,你不能死,阿妤……”
顾晏喜欢她?
那个总是挖苦她、和她唱反调的顾晏,居然喜欢她?
如果喜欢她,为什么不早点说呀?
陆思妤想问个清楚,可眼皮愈发沉重。
啊啊,要死了。
若能重来一次,她定要离苏言卿远远的,保护好家人,保护好定远侯府,以及——
对顾晏好点。
最后一丝意识终于剥离身体,世界陷入黑暗般的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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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桐枝上》
青梅竹马|欢喜冤家|男主真香打脸
宋疏桐和江寒枝可谓是含着金汤匙长大的:一个尊为宁王世子,一个贵为国公府嫡女,被家里人宠成又骄又纵的性格,是京城众纨绔子弟见了都要礼让三分的主。
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两人打小就不对付,话不过三就要掐架,宋疏桐更是扬言“娶妻不娶江家女”,导致江寒枝一时之间沦为京城笑柄。江小姐也不是吃素的,反唇相讥“嫁人不嫁宋疏桐”,转头对乔家三郎芳心暗许。
宋世子看在眼里,突然觉得脸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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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帝是前任》
破镜重圆|*清冷出尘病美人×桀骜深情少年帝
温久生得一副倾国倾城的好容颜,是闻名京城的病美人,还有桩令世家女称羡的好姻缘——
和镇北侯府的小侯爷谢怀蔺指腹为婚。
京城所有人都知谢小侯爷待温久极好,不仅不嫌弃她是个病秧子,还跟个宝贝似的宠着护着,眼里除了温久再无旁人。
谢怀蔺对她这样好,温久却在镇北侯府横生变故后毅然决然与他和离,转头当了暴君的皇后。
然而封后大典当天,四十万大军压境,温久眼睁睁看着那个曾是自己夫君的男人一剑刺穿暴君的胸膛,用染血的手捏住她的下颔——
“你想嫁给谁?我的——夫人。”
*
谢怀蔺在岭南厮杀的那些日子里,曾有人撞见他死死攥着一纸和离书,在睡梦中咬牙切齿地反复念着温久的名字。
众人皆想:他定是恨极了温久。
一朝江山易主,谢怀蔺推翻残虐无道的暴君,黄袍加身,登基为帝。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会狠狠报复对自己始乱终弃的病美人时,他却将温久迎上了皇后之位。
那个杀伐果断的新帝单膝跪地,吻着美人洁白的手背,哑着嗓音哀求——
“久久,别再抛下我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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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若能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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