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姚婪做了个不太美好又混乱漫长的梦。
刺刀的寒风在窗外凛冽的刮着,像是要把他的梦也即将切割得四分五裂,破碎不堪。
姚婪感觉自己像个快破茧的虫蛹萎缩在蚕茧中,瑟瑟发抖,看着堕魔后的沈夜焰把自己抓起来关在后山他的密室内,日夜羞辱折磨,偏偏沈夜焰还不让他死。
死人多无趣,他就是要让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还按着他的头让他眼睁睁看着自己被羞辱。
这一幕总反反复复在梦境中重映,姚婪又羞又恼又想死,就这样挣扎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天亮了。
男人浑浑噩噩的睁开眼睛,头痛欲裂,感觉像有一万匹野马在脑袋里跑了一夜,混沌一片。
外面天光亮得有些过于刺眼了,噩梦余温还没完全褪去,姚婪缓了一会才坐起来,随意绑了绑披散在腰间的黑发,顺着半掩的窗帘可以隐约看到外面漫天雪花飘飘洒洒落下。
突然心中满是感慨和回忆,努力抛开过往那些不堪的画面和绝望的结局,一切即将重新开始。
怀着对未来的期待与希望,姚婪起身朝窗边走去,准备拥抱崭新的一天,拉开窗帘,突然猛地对上一张苍白的脸!
沈夜焰满身风雪一动不动站在外面,他本就轮廓分明刚毅俊朗的脸被冻得一丁点血色也没有了,衣服上都积起了一层雪,就连长长的睫毛上也裹了一层冰霜。
姚婪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捂着心口一脸菜色,房间的门“啪!”得一声被他用内力打开,他抬脚走过去,气势有些汹涌,看起来有点暴躁。
“你干什么?”姚婪声音都有些颤抖了,沙哑的说了一句,在沈夜焰听来,他师尊就是在隐忍强压怒火。
“给师尊送早饭。”沈夜焰像是感觉不到冷一样,在暴雪中不知道站了几个时辰,声音却依然平静稳定,听不出丝毫情绪来。
少年把怀里一直护着的食盒往前递了一把,看着尘埃不然干净的食盒,姚婪咬着牙,又快喘不过气来了。
进院子的路上没有足迹,雪一直下着,可见他来得有多早,以至于脚印都再次被大雪覆盖。
死去的记忆突然攻击他,前世的自己为什么要吃饱了撑的定下这种每天都让人来送饭的规矩,看着沈夜焰一身的伤还未愈,小脸冻得惨白,姚婪心疼不已,皱起眉头来。
沈夜焰看着眼前人看向自己这幅不耐烦冷漠厌恶至极的表情,火焰在眼瞳中无声无息转了一圈,大写的【烦躁!】显露无疑。
少年习以为常,自嘲的低了下头,眼中是极为讽刺的漠然,不过姚婪看不见他的神色,待他再抬起头来时,又是一副平静淡定。
“进来!”姚婪还在为前世的自己种种恶习烦躁到不行,说话就也带了几分生硬,让开门边让沈夜焰进来,随后自己转身朝屋里走去,一边走一边还义愤填膺的叨叨着:
“下这么大的雪,不会等雪停了再来吗!”
“这个早饭我是一定要吃吗?”
“再说,你来了不会进屋吗?就这么在外面站着,你不冷吗!”
“你找个屋檐避一避啊,在雪里站着,你是有什么瘾!”
姚婪滔滔不绝,直到坐到了圆桌前转过身,这才看见沈夜焰还立在门边,眉间少些有疑惑的看着自己,不过那疑惑转瞬即逝了。
沈夜焰抱着食盒走上前来,下意识掸了掸盒盖上并不存在的雪,随后将食盒放在桌子上打开,虽然都是一小碟一小碟的,但依旧摆出了四菜一汤来。
姚婪嘴角微微抽搐,这是几点就起来做饭啊,自己用得着吃这么精细吗……
“弟子一直抱在怀里,还有余温,师尊趁热吃吧。”沈夜焰摆完了四菜一汤,退后一步恭恭敬敬的站在一边,依然平静的看向姚婪,看起来姿态谦卑又礼貌。
姚婪没有动筷子,一言难尽的看着他,沈夜焰终于是面露一丝不解,随后又恍然大悟般,上前一步要去收走这些饭菜:“弟子这就回去重新做!”
“你给我放那!”姚婪厉声喝住他。
沈夜焰手伸了一半悬在半空,愣了愣又听话的缩了回去,小心谨慎的看向姚婪,等着他接下来的命令。
姚婪眉头紧蹙着,隐忍着深呼吸了一口,让自己尽量放松,沉声说了句:“坐下。”不然他真的要回去重新做饭了。
沈夜焰乖乖照做,坐在了姚婪对面。
姚婪:“吃吧。”
“什么?”沈夜焰一时没反应过来,随口回了一句,目露迷茫地看向姚婪。
姚婪下定决心般又呼了口气,心中默念放松,冷静……随后开口道:“我说,陪为师一起吃饭。”
沈夜焰:?
二人面面相觑,沈夜焰没动,因为他确实不敢动,眼中尽是藏不住的惊讶,直到姚婪都将碗筷推到了他面前。
这下总该吃了吧!应该不用喂吧?虽然也不是不能试一试。姚婪看着他,等他一个感动到泪流满面的反应。
两辈子了,他就没对谁这么好过,同席都不可能,更别说同席还给对方递碗筷,就差喂嘴里了。
姚婪想着,就见沈夜焰怔愣片刻后似乎突然是了然般微微挑了挑眉头,大义凛然般拿起筷子,安静又斯文的每道菜都夹了一口吃了,最后还给自己舀了一勺汤喝了。
姚婪很是满意,看着这样乖巧的徒弟在自己面前安静吃饭,仿佛看到他日后走上正道的美好未来,欣慰的点了点头。
真好啊,感受到温暖了吧沈夜焰,别人有的你也可以有,别人没有的你也会有,这回总该开心了吧。
姚婪正想着,沈夜焰也放下了碗筷,冲他微微一笑,眼中似乎还有那么一丝不容被察觉的偏激的疯狂,笑着说道:
“可以了师尊,没有毒,师尊可以放心吃了。”
姚婪:噗……………
一口老血差点喷出去!
重生回来,姚婪这才第一次真正发现,这条感化之路看来还是任重而道远啊……
姚婪扣在桌子上的手指都快把桌板扣出一个洞来了,如果细细观察他整个身子都快要抖起来了。
重生一次是来感化他的,要有耐心,他还小,被折磨久了没有安全感,莫生气…
姚婪在心里默念着,强行忍着哆哆嗦嗦的手,拿起筷子假装若无其事开始吃东西。
沈夜焰并没觉得自己气到了师尊,是真的认为他师尊怕他下毒,所以自己先以身试毒让他放心。
姚婪沉默吃完了饭,放下筷子,语重心长的对他说了一句:“夜焰,我是让你与我一同吃早饭,不是要你替我试毒。”
沈夜焰盯着姚婪看了两秒才站起身朝他躬身抱拳行礼,说道:“弟子何德何能与师尊同席,师尊莫开弟子玩笑了。”
姚婪不想解释,只觉心累,就无奈的抬手随意摆了摆,说道:
“罢了,你先回去吧,中午不用送饭来,为师不饿。”气都气饱了。
沈夜焰意外的抬头看向他,姚婪见他这幅表情,又补了一句:“不要以为回去就没事做了,我叫你回去不是让你待着去的,明白吗?”
沈夜焰心里冷笑,于是又低了低头,抱拳说道:“弟子明白。”
姚婪:“回去找你二师弟,要一些外伤用的药,自己身上哪有伤不知道吗?”
沈夜焰:?
“对了,再跟他要点消瘢的药膏,你锁骨下面那块疤痕虽然淡了,但还是能多少看出来,回去赶紧涂药,说不定以后还能彻底恢复,知道了吗?”
沈夜焰:……微微蹙眉抬头看向他。
姚婪又不耐烦的一摆手:“好了你回去吧,为师累了,要休息了。”
“不用你!赶紧回去!”姚婪边朝床榻走去,又快速指着沈夜焰说了一句。
沈夜焰似乎还真是打算服侍他上床休息,又被他勒令住了,顿了顿,收好食盒,朝着姚婪的背影行了个礼,说道:
“弟子知道了,弟子晚上再来给师尊送饭,服侍师尊就寝。”
姚婪背对着他,烦躁的扬了下手,沈夜焰退了出去。
中午过后,雪已经停了,姚婪从床上下来,想着出去透透气,披了件斗篷走到院子里慢慢踱步,开始思索着往后的打算。
走过小路拐了个弯,姚婪打算去后山走走,大雪漫天,这种时候应该没人爬山吧,正适合他随便转转想事情,不会有人打扰。
正想着,直到再次看到某个熟悉的身影,昨夜梦境中模糊的地方突然清晰起来!
姚婪轻而易举隐藏好自己的气息,默默跟了上去,范明阳独自朝着深山里走去,步履匆忙神色慌张,边走边自顾自的说着话:
“感情你就动动嘴皮子,哪有那么简单!”
“你先说给我什么奖励吧……”
“那能送我回去吗?比起让我干这么危险的事,还是上班轻松啊呜呜呜……”
“躺平也行,能保我后半辈子好好活着吗?”
……
姚婪悄然跟随,以他化神级大能的耳力完全能听见范明阳说话,可每一个字他都能听清,连在一起却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了,简直像听天书一样。
他到底在说什么?他在跟谁说话?如果有人隐藏气息或者即便用了什么隐身的功法符箓潜伏在凌霄派,他都能感知到。
可一直以来,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姚婪很确定,没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包括此时此刻亦是如此。
姚婪微微蹙眉,想到前世的范明阳也是在后来沈夜焰黑化后突然进升,莫名其妙就到了金丹期,跟他这些古怪行为一定有着什么关联!
范明阳说完了话,突然来了个急刹,转过身又朝来时方向走回去,姚婪反应快,一个瞬移符悄无声息的甩了出去,整个人瞬间就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平复呼吸,姚婪回了房间,关上门,在乾坤袖里掏出小本本,在范明阳的名字后面标了一个重重的黑点,默默将其列为了重点观察对象。
-
沈夜焰躺在自己房间的单人床上,望着屋顶若有所思。
这几日到底发什么了什么事,他师尊怎么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和他以往能做出来的事简直大相径庭。
难不成真的是想救自己,真的在对自己好?
怎么可能!
沈夜焰眼中闪过一抹不屑之色,是啊,师尊怎么可能变好呢,他无非也就是又想出了什么新的法子想要折磨自己吧。
师尊想玩不是吗,那弟子就陪师尊玩,反正弟子的命是师尊给的,没有师尊收他入门,他早就冻死在外面了,师尊想折磨就折磨,想让弟子死也未尝不可,早死早脱生,下辈子不再相见,最好永生永世不再见。
沈夜焰从床上起身,出了房间朝着后院走去。
姚婪这个人众所周知,爱喝酒却又不胜酒意,一杯就倒,但他好面子啊,是不可能承认自己某些地方不行的。
沈夜焰想着,到了地窖边,顺着绳索爬了下去,挑了一瓶烈酒抱了上来。
月上枝头,月光穿透了稀薄的云层,洒在了覆盖着皑皑白雪的大地之上,世间万物仿佛都闪烁着淡淡的银光。
姚婪在房间里躺了一下午,一直在回忆范明阳和前世一些被他忽略的细枝末节,直到天都黑了才想到外面透透气。
长发未束,凌乱又随意的散在腰背间,仙袍也松松垮垮的穿在身上,他随手披了件披风,出了房间。
这个范明阳,到底怎么回事!
姚婪靠在门边思考着,他是真的想不通,除非这个范明阳修为是在自己之上,否则绝对说不过去这一切。
院子一侧的冬梅被雪盖住,却难掩枝头一抹傲人的红。
姚婪轻轻抬手,指尖微动,一股淡雅的灵力缓缓溢出,拂过那株梅树,将枝头的雪花尽数掸落,惊艳的梅花彻底显现出来。
姚婪还在想着事,许是无意间瞥见梅花好看,就顺手又用灵力摘下一朵。
红梅花像长了翅膀一样在空中翩翩起舞,与漫天无暇白雪交织成一副绝美画面,正在以一条缓慢轻柔的轨迹朝着姚婪飘摇过来。
沈夜焰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幅情景。
他师尊懒洋洋的靠在门边,鬓边几缕碎发轻抚过脸颊,莫名平添几分不羁与柔情,他的目光并未完全聚焦在眼前的雪景上,而是带着一抹难以言喻的忧虑。
松松垮垮的仙袍不经意间露出他白皙若凝脂般的脖颈和一小块锁骨,看起来极具风流魅惑。
他操控灵力的手指在空中划出一道浅浅的金色光芒,沈夜焰看着眼前这一幕,内心一震,怔愣在原地。
他几年前就拜入了姚婪门下,那时他还小,也不懂民间流传的那些关于姚婪的风流韵事,只知道他师尊是他所有见过的人里最好看的。
尤其是那双魅人的狐狸眼,看人的时候微微上挑,实在不能不让人遐想联翩。
现在这双满是魅惑的眼正轻轻挑起看向自己,沈夜焰说不上心里这种奇怪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只是对上那道目光,突然呼吸有点不畅。
沈夜焰默默呼了口气,抬脚朝姚婪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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