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一阵阵穿林而过，树叶簌簌鸣响。

前路未可知，但这一轮的死局似乎也已注定。

逃亡到这一步，穆也已经很满意了，比起上一轮的死亡，她知道了很多事情。她有种莫名其秒的预感，她可能还会再重生，直到——她将这个死局渡过去。

她非常有信心赌一把，可以赌一把，博更多的真相。

所以现在她倚坐在树旁，心理状态空前的平静。接下来她们一定会被搜寻到，也一定会被带到某个人面前。

穆也捏了捏叶棹的手腕，侧过身正对着他说：“小船，我觉得我们的哥哥可能没死，或者说他们两个人应该至少有一个人还活着。”

叶棹顿了顿，应她的猜测，“有这个可能。”

当年她们的哥哥死在密林里，尸首被带了回来，但其实他们的心不见了。

一开始没人发现这个异常。

那天是穆青原和叶玉火焚的日子，因为他们两人死在一起，活着的时候关系又甚好，心源便安排他们的遗体在同一天入殓、焚烧、举行追悼会。

五大家族的成员纷纷前来表示哀痛。

唯穆也被穆家大长辈禁足在家，不得出席哥哥的葬礼。

孤立无援的情况下，她想到的只有叶棹，于是穆也传了个消息给他。

她也不想在这样的节骨眼给他添麻烦，但她得去见哥哥最后一面。

叶棹得到消息后，想办法将她从穆家带了出来，两人一同赶往心源。

穆也不能出现在人多的地方，于是两人偷摸进了火炉房，挤在一个小角落里送哥哥们最后一程，没人发现她们两个。

穆也看着哥哥被推进火炉内，痛苦落泪，叶棹站在她的身后捂住她的嘴，将她的手攥得青白。

就在要收纳骨灰之时，有人莫名惊呼，“心！他们的心不见了！”

也就是那一天，穆也带着叶棹，两人孤身前往那片密林，以为能够找到被埋藏的真相。

再见，已是四年之后。

四年过去，他们还是在树林里等死。

穆也看着叶棹围在她腰上作保护姿态的手臂，内心怅然，那些被落在回忆里的因果似乎环环相扣。

那颗射穿他们的子弹，居然是带着他们快要消散的昔日情谊来将他们又一次勾连在一起的。

叶棹，上一轮你是如何死去的呢？

穆也乱七八糟地想，她们只是平静地喘息着，可仅仅是这样的平静，也留不住几秒了。

很快回过神，穆也开口分析。

“本来我没有做多余的猜测，但在你说了心源发生的情况后，我觉得，很有可能有人会使用多种不同心的异能。

“大概率是同时兼有叶心和木心，用叶心去扭曲本源心魂，再用木心重塑心魂。然而由于魂不塞魂的缘故，他们体内的两种心魂会互相冲击、无法兼容，最后呈现被污染的状态。”

叶棹思索着又补充了一个想法，“没准，还有火心，因为最后他们会自爆。”

对，自爆。上一轮她就是这么死的。当时意外发生的太突然，她根本没有来得及去感知心的情况。这么想来，那人炸她的目的，很有可能是为了她的心。

如果往融合异能的方向想，那人杀死她的方式，应该是结木心的物质破坏、叶心的场核干预以及火心的火元摧毁。

穆也继续说：“能符合这样条件的人本身就不多。既要是五大家族内部的人，又要有机会习得融合异能。同时，他还能在心源隐藏自己不被发现。很有可能用的也不是他本来的身份了。最重要的是他的目的，应该是要摧毁五大家族……”

更深入往后的目的，这个阶段，穆也根本猜不出来。

穆也接着说出她的怀疑，“最有可能的就是哥哥他们没死，而现在他们回来了，要做些什么。”

叶棹：“是。在发现心源异常之后，我做了很多猜测，其实一种我最不愿意承认，也是最有可能的就是他们没死，而现在他们回来…要为了杀我们。”

他轻笑一声，望向空荡而诡异的树林深处，说了一句，“我真害怕，过一会儿从那里走过来的人是他们。”

穆也：“别慌，我怀疑他们的心很有可能被污染了…那他们就不再是哥哥，如果真的是为了杀我们而来，我不会为了一个似是而非的哥哥而手软。”

她不懂叶棹怎么想，但上一轮她惨死这件事于她而言是深入骨髓的痛，不管幕后之人是谁，她都不想再这样死去了。

叶棹“嗯”了一声，而又警觉起来，“他们进入范围了，我们得走了。”

他抱起穆也，往树林更深处探。

但这片树林并没有他们想象中这么大，很快他们便到了尽头。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海，这样的迷雾天，照着整片海色都是灰蒙蒙的深蓝。看不到尽头，也没有一艘船，海浪不停得击打岩石。

叶棹踩了上去。

穆也不解，“你想做什么？”

叶棹没答，他俯身将穆也放到岩石上，自己也蹲了下来。

两人无声地对视着。

穆也实在看不懂他眼神里的情绪，好像回到了一开始他们争执的时候，流露着悲伤的决绝。

穆也：“叶棹……”

叶棹打断了她，有些滞涩地开口道：“对不起，你给我传过消息这件事我不知道。这些年，我什么都没能做到，对不起。”

“什么？”

穆也没明白他在说什么，但她的心口莫名有些涨痛，好像有两种情绪在撕裂着，既悲伤又迷惘。

叶棹倾身靠近，将额头抵到她的眉心。

穆也微愣，她听到叶棹念了句什么，突然间，她感觉到有一股熟悉的能量直接冲到她的身体里，往她的心里渗。

“唔…”穆也感到自己的心在被他的能量充盈着，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有点涩麻，有点热切，好像随着这股力量，叶棹的情绪也随之而入。

这个过程并不长，叶棹很快松开了她。

穆也喘息着，她抬头看向叶棹，“你在做什么？”

叶棹苦笑，“你果然什么都不记得了…我刚刚…把我的心给你了。”

什么？心怎么给？心可以离体吗？穆也不明白，她完全搞不懂现在的状况，好像从再重逢起，他一直都是这样，把各种秘密藏在迷雾里，让她永远抓不住。

“你又在自作主张了是不是？！”她气愤地吼他。

叶棹伸手点了点她的眉心，微光闪过，他道，“你别怕，我的魂还可以支撑一会儿。在你的记忆深处，我们有过一段往事，但你现在不记得了，我也没有办法让你想起来。”

“时间来不及了，我无法跟你解释太多，待会儿我会把你藏在海里，我的心会自动给你输氧，它会给你开一片场核，保护你不受到攻击。”

“我知道你肯定呆不住，所以等会儿它会先限制一下你的行动，在死之前我会用我的魂给你传最后一道消息。等我…死了之后，你要抓紧逃离这里，千万不要被抓到。”

“什么？你在说什么啊，为什么我完全听不懂，为什么你要去死？”

穆也听着这段像极了遗言的话，内心骇然不已，她紧攥着叶棹的手，像要抓住一个即将坠海的人。

叶棹只道：“对不起。”

他在做最后的告别。

“等一下！不要这样！我不会死的，真的。你给我一点时间，你不要自作主张！”

她情绪激动，整个人在崩溃的边缘。

叶棹最后说了句：“我想你活着。”

话音落，他抬手打在穆也的寸劲上，穆也脱力，松开了对他的束缚，叶棹凝神看了她最后一眼，将她推入海里。

海水未能灌入穆也的身体，甚至没能触碰到她。

如叶棹所说的那样，她被叶心所造的场域包裹着，海水在她周遭环绕，却被一层屏障隔绝了。

但水底的压强仍在，她觉得自己的感知在被无限挤压，不安与恐惧裹挟着她，她迫切地想要上去看一眼。

但，她完全控制不了她的行动。

为什么事情变成了这样。

她根本定不下心来去思考她应该怎么做。

她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也感知不到叶棹的情况。

不知过去了多久，她的心魂突然动荡不安，好像有股力量在剧烈地撕扯着她的魂，她痛得蜷缩起来，周遭的一切都是悬浮的，她甚至找不到一个支点来将自己立起来。

失去重力后，她如同一根浮木，空荡地存在着。

意识又散又聚，她好像听到了叶棹的声音，“小野，那个人是穆青原。”

穆青原…

穆青原…果然是哥哥吗？

恍惚间，她的脑海里浮现出细碎的片段。

她看到叶棹伏在岩石上，头无力地垂着，身上有好几处弹孔，血流不止，好像随便来几股力量就能把他的灵魂扯散。

幕后之人带着面具，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

两人似乎在交谈着什么。

突然，叶棹撑起自己的身体，手指点在自己的眉心，好像有一股往里冲的能量，接着一道剧烈强光闪过，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一般。

做完这些，叶棹猛地吐出浓血…

穆也知道这一步意味着什么。

他把他的魂捏爆了！

幕后之人似乎被叶棹的举动激怒了，扯着叶棹的头发迫使他仰头。

下一秒他的一道异能打过去，叶棹的左半边身体直接被炸开。

血肉飞溅，幕后之人嫌恶地甩开这具破烂不堪的身体，叶棹倒在地上。

穆也骇然，这一瞬，她的心魂跟着剧荡，她拨动自己的身体，急切地想要浮出海面。

穆也看到，叶棹好像往自己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隔着时空的缝隙，他准确地对上她的目光。

周遭的一切好像都消失了，只剩下他那张染了血的脸烙在时间给她们的怜悯里。

他向她扯了个宽慰的笑，他一贯寡淡的脸上流露最后的无奈温情。他的嘴巴一张一合，转瞬，便失去了意识。

回忆碎片终止。

“什么？你在说什么？”

穆也划动自己的身体，却撼动不了这层屏障分毫。

她心乱如麻，叶棹把自己的魂捏爆了，幕后之人炸了他的身体，叶棹死了，可…

叶棹的心在她这！

就在这时突然有股力从上而下抓到了她，极致的压迫感从周遭穿透而至，她被这道蛮力带着直接顶破屏障，冲出海面摔在岩石上。

她呛了几口水，猛烈地咳嗽。

却被一脚踹翻。

穆也仰面躺倒在地，睁开刺痛的眼睛，终于迎面对上这个隔了一轮死局的，幕后之人。

叶棹最后传来的信息是，他是穆青原。

穆也紧盯着那层黑色面具，试图透过它找到属于穆青原的痕迹。

那人开口：“叶棹还真是能藏，居然把你藏在海里，我差点就把你给漏了。”

不是穆青原的声音，但又很熟悉，穆也脑子一团乱麻，根本想不起这股熟悉的源头是谁。

那人的脚狠狠地碾着她，穆也艰难地呼吸，她问：“你是哥哥吗？”

那人：“这很重要吗？”

穆也盯着他：“颜言她们呢？”

那人：“死了，你们每个人都要死。”

穆也：“你是为了我们的心。”

这是肯定句式。

大概是看她死到临头，告诉她也无妨，那人承认道，“没错，你们的心很重要，我不惜一切代价就是为了得到你们的心。”

穆也发笑，“果然。”

那人似乎见不得她临死还在那风轻云淡的样子，于是又用力碾了碾她的身体。

穆也咳出一口血，手紧攥着那人的脚一把甩开。

她抬眸，眼里充血，整个人看来又平静又癫狂，她问他：“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厉害，杀了这么多人，简直无所不能？”

她抹开嘴角的血，“你知不知道，我根本不会死。”

那人笑她，“这时候了还在做无力的挣扎，有什么用呢。”

穆也大喊出声：“可惜了，纵然你有再厉害的手段杀掉我们，你的路走到这也就停了，不止现在，之后的无数次，你也会停在这里。

“永远，你永远别想达成你的目的！”

那人被激怒，他不再给穆也出声的机会，直接发落她。

他打出和对付叶棹一样的异能打在穆也的左肩上，一刹那间，穆也的肩膀随着那道能量的侵入爆裂开来。

同时，叶心的自我修复机制也开启了。穆也看到被炸裂的伤口虽然血肉模糊，连碎裂的白骨都清晰可见，但却在叶心的效果下迅速修复着。

两人都微愣，叶心的治愈在叶棹死后居然还能生效？

那人见这招伤害不了穆也，抓着她的头猛地砸向岩石。

剧烈的冲击下，穆也七窍开始流血，太多致命伤，叶心的治愈效果明显应接不暇。

那人乐于看到这样的场面，他只拿出一把冷枪顶在她的眉心便悠然道：“你不是说你死不了吗？放心，我一定会让你好好地去死。”

穆也已无力挣扎，这一瞬间她好像又感受到了叶棹死之前的情绪，绝望、难过…还有不舍。

最后她偏过头去，看了一眼，在不远处叶棹破碎的身体。

脑子里突然激荡出一句，她曾经的话。

是对他的诅咒，“那你替我去死好了。”

原来，这就是因果隔着时空对她们的惩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