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留意

“沈卿是否时常会去宣午道?”

在萧恕复杂之极的眸色中,徐盎山默默低下了头,也骤然生了几股怯意,惊出了一背的冷汗。

宣午道的翡翠楼戏曲最是出名,他是极爱去的,时不时还会拉上沈之隽一道去。

但听闻,宁王素来自洁,勤于案牍,不曾有别的玩乐消遣,想来,定是嫌恶于此的。

他刚想开口一力揽下将至的诘责,身旁沈之隽却已然点头应下,微顿片刻,又嗫喏道:“殿下何意?”

萧恕却是脸色倏变,抬眸似静静忖度 了几分,这才沉吟道:“无事,随口问问罢了。”

话虽如此,但彼时萧恕那心事重重的样子怎么也不像他所言之的那般随性……

沈之隽和徐盎山对视一眼,从对方的眸色中都找到了如出一辙的诧异难明。

可过了片刻,萧恕微微一顿,却是转身走了。

出了大理寺殿门,萧恕仍是步履缓缓,似是暗暗在思度着什么。

随行的两个侍卫李六和李七也似发现了殿下今日的不寻常,刚想凑一起低声耳语之时,萧恕却倏忽回身过来。

夕阳的暖光绵延而下,萧恕背临霞阳,周身似都镀了一层缭绕不绝的琥珀光泽。

俊美如斯,不似凡人。

他凝神片刻,便沉吟道:“你们留意一下沈清词近来去了什么地方,又做了什么,及时告禀于本王。切记神隐无踪,勿在她面前现身。”

事出突然,李六和李七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

殿下竟是要他们做尾随闺阁女子的宵小之辈……

实在是算不得光明磊落。

殿下他怎是这样的人?!

许是无意瞥见了下属眸色中的疑惑,萧恕难得出声解释。

“武宣侯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本王亦有结交之意。今,鼠辈不止,甚有杨琨之流。于其爱女,本王自当要留意几分。”

他出声缓缓,一本正经又是淡定从容,李六和李七虽有满腹狐疑,却是连连应下,一边抹着额上的汗珠,一边不禁腹诽……

殿下从前把人晾到一边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今日的这一层呢?

……

夜间,凉风习习,萧恕着一身海松茶色云雁月华细锦衣斜卧在软塌之中,玉冠将系未系,松松垮垮,手中抄着一本《司马法》。

萧越赶至之时,萧恕正瞥见其间的一句,「师多务威则民诎,少威则民不胜」。

待侍人足足禀告了三巡,他才将将宣口,唤人进来。

等人来后,萧恕也并未看他,甚至侧了个身,细细地翻着那本兵书。

等萧越又唤了他几句,他这才侧回了身,眸色可谓是冷淡至极。

“何事?”

萧越突然就被噎住了似的。

今日早朝,他见着了许久不见的三哥本是欣喜若狂,只是他瞧来玉面清减了甚许,到底是大病初愈,刚想过去慰问一番,他却不动声色地避开了自己,只一味挨着萧淙而立,连个眼旁风都不曾扫到自己。

他乃是完完全全地无视了自己!

萧越忽觉自己受到了轻视,又不知是何缘故,好不容易挨过了早朝,萧恕更是连个照面都没同他打,径直出宫去了大理寺。

他默默伫立许久,颇是失魂落魄,连萧淙都有些看不过去了,过来同他道:“你同三哥生了间隙?这是何时的事?从前见你们两个形影不离,今日你形单影只,真是落寞不已!”

他自是不知,原地哀叹许久,今日午膳将是提箸便就放下,满目珍馐皆是味同嚼蜡!

连容玉约他过几日出去会面,他都提不起劲儿。

更何况,晚间又传出了那样一档子事,他的三哥竟然叫人把汝阳王那个宝贝儿子抓到了大理寺打了五十大板,把人打得皮开肉绽半死不活。

现在杨琨还躺在大理寺的牢狱之中吊着半口气,偏又不准太医前去……

他还诧异三哥怎如此不予情面,一问方知,原是杨琨干出了这样的混账事!

真是活该如此!

但转念一想,毕竟其身份尴尬,一群青楼妓/子罢了,本就是权贵的玩/物,又因着近日这桩贿赂案,其更是敏感至极。

现汝阳王妃已经进宫到父皇面前哭诉,不依不饶,“宁王狠心至极,这是要吾儿的命啊!吾儿虽是有错,可也非罪大恶极,罪不至死啊!”

现一些大臣也是接连上书,而父皇的态度尚不明朗,只是确宣了几个太医去了大理寺牢狱,总不能真叫人死在里头。

想到这里,萧越嗟叹了一声,寥寥数语便道出了当前局势,又是嗫喏片刻,“三哥,你这回怕是真过了些……”

闻言,萧恕眼帘都没掀一下。

徐徐翻了卷书一页,他这才随意地扬了扬宽大的袖口,随口道:“一个草包罢了,打了就打了,还能拿我怎么办?”

今日他特地细细阅了杨琨那几页的卷宗。

杨琨被卷进这桩贿赂案实属意外,可他实在愚蠢,比之宋至元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宋至元虽蠢但尚且知道收敛几分,若不是因着醉酒也不会将这桩私密之事宣之于众。

可杨琨却是口无遮拦又贯来吹嘘的,宋至元便是知他如此性情便不会同他做这样的交易,可耐不住杨琨自己大放厥词,道宋至元为了讨好于他,早早便备下了珍丸数粒,悉数奉上。

此话一出,又正值当口,无人可保,他自然是被大理寺捕了。

后来,虽澄其清,但仍是死不悔改。

前脚刚出大理寺的牢狱,后脚便就逛进了花楼,干尽了非人之事,打他五十大板算是便宜他了。

萧恕垂眸暗自作想,又低笑一声。

杨琨在京都是鼎鼎有名的纨绔子弟,又接连出了这样的事,父皇少不了要道一句汝阳王教子无方。偏汝阳王妃还这般不依不饶,更是犯了他的忌讳。

再者,杨琨虐弄妓/子已是确凿无意,花柳之道最易口口相传,少不了还有更甚之言传出。杨琨如此兽性,众人难免推及己身,若不严惩杨琨,难免百姓惶惶,社稷难安。更不要提先前还出了贿赂案这样的权贵丑闻,若是将杨琨轻拿轻放,岂不教人心寒?父皇亦不会不懂此理。

况且,父皇生性多疑,越发有人上书起奏,他便越发疑心汝阳王权倾朝野,众臣竟因汝阳王的权势连杨琨这样的人都要包庇至此,他便早早会生得几分警惕之心。

但父皇不唤几个太医去大理寺亦是万万不能。只因倾及朝野,满目望去,多是世家勋贵,早已官官相依,自成一体。若不施以恩济,亦会叫人生出异心。

如此,可不就是「师多务威则民诎,少威则民不胜」?

可见《司马法》是战家兵法,亦是帝王之术。一书多用,句句箴言。

思及此,萧恕更是爱不释手,又细细翻了手中书卷一页,却不想对面铺下了一道黑影,萧越不知何时已站到了他的软榻之前。

萧恕轻瞥过去。

“还有何事?”

下瞬,萧越已然紧紧地拧起了眉头,话语之中细细品之亦是有了几分委屈。

“今日三哥为何不理我?”

其实今日,萧恕并非刻意为之。

只是因着梦里那桩事,他为了六弟之后选了容玉,惹得他们夫妻二人离心离德。

他也并非归咎于萧越,这也实非萧越之过。

他又何尝不知?

只是终有芥蒂,做不到无事发生罢了!

但瞥及萧越润红的眼鼻,他只得抿唇道:“……我并非不理你。”

萧越却是不信,恨不得将他那卷破书抛了,问个清楚明白,可理智又将他暂且拉回,默了许久,他只好含着万分委屈地将人瞥了又瞥。

萧恕见他一脸小媳妇儿样,顺手将一个绣花枕头抛到了他脸上。

“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说完,见他一脸悻色,便又道:“好了!夜色浓倦,你早些回去吧!明日还要早朝,不要又瞌睡上了!”

此话一出,萧越便迅速抬眸,又破涕为笑,心想三哥还是有几分关切他的,竟连他今日早朝瞌睡都注意到了……

他勾唇,欣欣然笑了起来,便就连声退下,不曾想,萧恕却又一把抛开了书卷,正襟坐了起来,又急着叫住了他。

“你大婚在即,要多管束些容玉,戒娇戒躁,娴静淑性为妙。”

不说别的,那日冰冷铁索之上,她的哭喊之声实在是不堪入耳,令人心烦意乱。

那曾想,刚说完,萧越便似顿住了,一脸古怪之意。

萧恕看过去。

“怎地了?”

萧越默了片刻,“近来沈清词也说过类似的话,却……”

他又是一顿,复看了眼萧恕眼色无异,便道:“她说得可就隐晦多了,什么「夺泥燕口,削铁针头」,句句辱人之甚,偏偏不带一个脏字!”

那刻,萧恕脑海之中似是浮现了草纸团上的两段话……

“——萧恕者,状似虎,豪长一尺…………以乱天常,天下之民,谓之萧恕。”

猛然,他眼皮一下接着一下跳了起来。

耳畔,萧越的声音愈发清晰:“想不到沈清词竟是这样牙尖嘴利,我们竟都被她那样一幅端庄温良的样貌骗了!她更是大言不惭!三哥,你知,她说了什么?!”

此话一出,萧恕的眼皮跳得愈发厉害了起来。

“她竟道纵然是三哥你八抬大轿娶她,她也是不屑一顾!”

微顿片刻,萧越又是轻笑道,“她可真是思虑过甚,三哥怎可能想娶她?我自是帮三哥你一口回绝了!”

看着六弟一脸求夸的眼神,萧恕只觉得腹内淤滞了一口气,不上不下,惹得他烦躁突生。

灯光下,方才还玉面朗逸的人已是一片郁色,萧越不知自己何处又惹到了他,再待下去只怕是小命不保,遂在慌乱之中逃了出来。

等人走后,萧恕愈发烦闷,大步出门叫人把李六李七喊了过来,一脸肃重道:“往后莫要让萧越和容玉这二人靠近沈清词!”

李六和李七互看一眼,皆是咂舌不已。但见萧恕一脸郑重,只好应了下来。

……

杨琨这事一日之间传遍了整个京都,连沈母这样消息闭塞之人都知晓了,还特地过来与沈清词苦口婆心道:“阿冉近日若非要事便就不要出门了,免得遇上此般残虐之人!真是教人胆战心惊!”

沈清词震惊之余也是诧异不止。

上世,并没有出这档子事的。

细细想来,上世萧恕并没有这场突如其来的恶疾,日日都在大理寺,他素有威望,杨琨这等欺软怕硬之辈自是不敢造次。

此次,萧恕病下了,他便就无所忌惮,竟干出了这样的事……

沈清词暗自噙着粉唇,忽又思及:“哥哥呢?哥哥在大理寺为官,定是同杨琨见过了,他无事吧?”

她上世无聊之时会去萧恕书房替他磨墨,萧恕这厮在案牍之余得了空要不欺她一番……

要不就与她分析朝堂之政……其后再欺她一番。

他曾说过,“郑阳临此人优材干济,但大抵是寒门出身,一朝为官难免如履薄冰,对着权贵总不如你哥哥有风骨。”

她闻言便凑近了几分,想听他再美言沈之隽几句。

萧恕却是止了话头,一把将她抱在了怀里。

“阿冉犯不着以美色/诱我,以他才干,左右大理寺卿的位置是给你哥哥留着的。”

她知他误会了,当下便转眸过来,顶着一团粉霞娇面道:“三哥哥我没有……再者你也并非是色令智昏之人。”

“你又怎知,我不是?”

说完,他便轻笑着,压着她吻了过来。

等将人胡乱亲到珠钗落尽,三千鸦丝尽散,双瞳也迷离恍惚,似醉非醉,他反倒仍是面如冠玉,丰神俊逸的端正样貌,连胸前的对襟都不曾起一丝皱褶。

他自己抽身而去,却贯爱欣赏她这样不能示人的模样,等看够了方又道:“只是沈之隽有一点,他尚不会敛性,不避锋芒,一喜一怒,皆易教人觉察。要知,强木易折……”

沈清词自然知晓自家兄长多年来都是这样的少年之性,遇上弱势之流,也不避锋芒,强逞出头。

从前她分毫未觉有何处不妥,如此被萧恕提及,便才后知后觉。

而现今,又波及汝阳王府,她更是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汝阳王杨潢在两年之后与李从知勾结,在大魏掀起了一场暴/乱,死伤万千,那时他身为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

“——世子回来了!”穗禾的声音打断了沈清词的思绪。

不多时,沈清词陪着沈母到了前堂,见着了缓缓踏入门槛的沈之隽,只是他眼神涣散,久久愣神不语。

沈清词暗叫不好,正要问,沈母便先忧心道:“怎地了?”

沈之隽这才恍然,忽笑一声,“母亲想哪去了?我是在想宁王……”

沈母更是心颤。

“宁王怎么你了?”

沈之隽嗫喏片刻,又是道:“宁王实在是……实在是太好了!”

沈母:“……”

沈清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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