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铛——铛——”

两道钟声响彻云霄,文山书院三年一度的入学考落下帷幕。

谢寒喻将试卷叠了两叠上交给考官师兄,活动着肩膀往外走,端坐了几个时辰是腰酸背也疼。

不过若是能考入书院潜心学习,将来不论出世入世,前途不可限量,也不算他枉费这些年焚膏继晷,挑灯夜读。

谢寒喻等人群散去,才走上前找回被人丢在墙根处的不起眼包袱,细细清点里头的东西。

一本破书,几块铜板还有离乡时新制的路引。

还好还好,什么都没丢,谢寒喻狠狠松了口气。

这些东西旁人或许不稀得偷,但已经是他仅有的物件了。

“大公子,这边请。”

“诶呀呀,大公子才学过人,妙笔生花,有幸得您入学乃是我院的荣幸。”

天院中热热闹闹走出一群夫子,簇拥着一抹青白色往前走,如惊雷轰隆隆地来,又轰隆隆地走了。

谢寒喻捏着包袱低叹一声,他看不上这些趋炎附势的作态,亦不愿卑躬屈膝以谋前程,听说这书院中能者为上,只求进去后能平静度日。

不等谢寒喻挪步,又一道脚步声腾腾从天院走来。

“嘁,生就一张嘴,只会阿谀奉承。他又不是根肉骨头,怎么见了的人都变成狗,在他跟前摇尾乞怜?”

这话说得好生犀利,一针见血,谢寒喻忍俊不禁,心道定然是个不阿之士,满怀希冀地循声望去。

只见月洞门里露出一角玄色,那人身材高大,步伐沉稳,双臂环抱,眉如利剑眼似寒冰,薄唇凌厉的紧抿成一道,浑身上下都透着冷意,叫人不敢靠近。

他听见这声哼笑,扭头望过来,看见谢寒喻面上带笑,和善得近似谄媚,眉心拧起,厉声喝道:“笑什么笑?再笑老子把你嘴缝上!”

谢寒喻一哆嗦。

这人嘴里长得似乎不是白牙,而是一丛丛刀子,此刻射出来一柄,正扎进谢寒喻身上。

怎么还没入书院倒先得罪了人,谢寒喻连忙歉笑作揖,可待他抬头望过去,月洞门下已然没了人影,只是地上遗落了一枚清水玉佩。

谢寒喻挎着他的包袱踱步过去,探起脑袋左右张望,可惜如何也没见方才那人的踪影,只好拾起玉佩细细打量。

“真是个好东西。”

这玉佩入手温润,看着小巧,分量不轻,通身雕刻着富贵纹样,反面刻着“公输”二字。

虽然谢寒喻不是个识货的,但也清楚它价值不菲,暂且收进口袋里,待哪一日物归原主。

“傻愣在这里做什么?考院要关了,快快出去。”

一位素衣师兄关好门走过来,看谢寒喻生得温润,面团子似的好欺负,毫不客气地挥手,催促他离开。

谢寒喻回过神来,连连道是,边走边回头,目光迢迢,期切望远山。

半山腰上,供学子居住的屋舍藏在翠绿青竹里,躲在薄雾底下,若隐若现,幽远安宁。

待靠近人群,就渐渐喧闹起来,谢寒喻收回目光,在偏门外一张红木桌前,如数上交考凭和借来的笔墨纸砚。

木桌里头守了三个人,正当中那个叼着根草茎,翘着二郎腿晃晃悠悠,模样很不正经,外侧只有谢寒喻一个人。

毕竟像他这样一文不名却还执意考书院的人本就是少数。

石章按上考凭,金光一闪,白纸黑字上头多了抹暗含金光的红印,谢寒喻双手接过,恭敬道谢:“多谢师兄。”

木桌里头左右二人闻言嗤笑起来。

“师兄?你懂不懂规矩啊?”

“什么东西啊,也配叫咱们师兄?”

钟白衣坐在正中央一言不发,只捏住口中草茎,狠狠往桌上一拍,其余二人登时收声不敢再笑。

气氛一时间异常凝重,钟白衣放下二郎腿,朝谢寒喻勾了勾指头:“小子,你的路引呢?”

谢寒喻确实不懂规矩,也不清楚他们究竟在笑什么,捏紧了包袱有些不知所措,但还是按着钟白衣的话上交了路引。

钟白衣抬起二指立于面前,翻手勾勒出一道白符,悠悠钻进路引中,他一扬手,将路引丢还给谢寒喻。

“放榜那日我会传音通知你。谢师弟。”

钟白衣说这话自然是在替他撑腰。

这位师兄当真是有侠义心肠,谢寒喻捏紧手里的路引,将他牢牢记在心里,郑重作揖拜谢。

待谢寒喻走远,钟白衣身边的人闷闷开口:“师叔,这人连笔墨都要管咱们借,你怎么就对他青眼有加?”

钟白衣冷冷瞥他一眼,没好语气,回:“若是你们能有他半分真诚,早就进内门去了,不至于受了天大委屈似的同我一起守着这张破桌子,心口不一地叫着师叔。”

钟白衣将二人逼得哑口无言,若是他们把这些挑刺的闲功夫都用在学业上,也不至于还在外门做些杂事。

谢寒喻怀抱破包袱,满心欢喜地回了落脚的客栈,寻了根树枝将路引挑在碗池子前,一边洗碗一边时不时竖起耳朵,日日听着有没有传音。

这年头世道不安稳,天灾异常频发,地动、大旱、水患、蝗灾之类接踵而至,简直扰得民不聊生。

谢寒喻的爹娘就接连死于地动和水患,他做梦都想入钦天监出谋划策,减少天灾伤亡,能少死一人便少一个家庭支离破碎。

正想着,那路引忽然冒起了白烟,随着薄烟飘起,钟白衣的声音也传了出来。

“寒喻师弟,我是钟白衣。”

谢寒喻喜出望外,慌忙擦干净手捧起路引应声:“是,钟师兄,我在这里。”

“书院明日午时放榜,届时……”

可惜话没说完,那股白烟就耗尽了,这是最低等最不费力气的传音符,一次只能单向传话,时间也短,好在该传达的事情已经传达到位,它的使命完结。

谢寒喻次日早早卷了两块饼揣在身上,带着考凭和路引,蹲守在考院外面等放榜,等到了脚下影子变作小小一团的时候,考院里又响起熟悉的两道钟声。

一人着素色院服,手捧长卷缓缓展开,随后上百个硕大人名一个接一个飘出来,高悬在空中排成行。

谢寒喻走近了打算细看,只见手中的考凭闪过金光,钟白衣盖下的红章底下浮现出一行字,写着他乃本场考试第二十三名,获得入学资格。

二十三名不算突出,但能从受私塾教育的富家子弟中脱颖而出,于他而言已是不易,谢寒喻很是知足,当下便按照考凭背面的注意事项收捡行囊,准备于五日后入书院学习。

事实上他的包袱跟以往并无两样,坏在贫瘠好在轻便,拎上就走。

谢寒喻总是如此,擅长从这些不好的事情里看见好的一面,从小到大讨生活受了太多白眼,他早就学会如何让自己乐乐呵呵地生活。

他租不起车,于是天不亮就起身徒步赶往山中书院,一直走到天光大亮。期间许多辆马车从他身边路过,或豪华或简陋,谢寒喻目不斜视,不去羡慕人家的轻简,只是挎着自己的包袱一味赶路。

公输蒙原本挑开车帘只是想瞧瞧还有多远的路程,谁晓得眼睛一瞥就瞧见谢寒喻闷头往前走,哼哧哼哧也不知走了多久。

与霍桐独处时,公输蒙的目光比平日里温和些,只是那双眼睛还是骇人得很,被他瞪住还不如自行饮鸩而亡,那张嘴也淬了毒一般,上下横扫,无人幸免。

“霍桐,你瞧瞧,这么穷的人都要考进书院送死,还没认清你爹的昏庸无能吗?”

霍桐手里的扇子立刻便落在他肩膀上,轻轻敲了下,只算作一个提醒,语气平和道:“没大没小,叫我兄长,我爹也是你爹。何况如今境况你也清楚,不是一般人力可以扭转。”

他和公输蒙生辰差不了几天,但性情却是大相径庭,要说公输蒙长了张随时会掀桌子揍人的脸,霍桐就是一身浩然正气,长得正派极了,气质温和略带忧郁之色,眉眼低垂时好似庙宇里端坐的救苦神佛。

公输蒙不买他的账,冷着脸甩下车帘,咄咄逼人道:“我姓公输你姓霍,他不认我我也不认他。”

说罢他自顾自地闭上眼睛,不打算再听霍桐出声。

霍桐无奈摇头,委实是拿这个弟弟没有办法。

不过公输蒙行事如此也情有可原,他自小流落在外,性格孤僻易怒,待人如野狼般凶狠,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怕,恨不得跟他过过招,只有霍桐的话才能勉强被他听进去,但进不进脑子又是另一回事了。

再说谢寒喻,提溜着小包袱走到晌午还没摸到书院的边,抬头擦汗,只觉得那山门似乎离他一直都是那么远,刚出发的时候就在那里,走了三个时辰还是在那里,真是邪了门了。

“邪门?”

这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把谢寒喻狠狠吓了一跳:“谁!”

“是我。谢师弟,我等你等得花都要谢了。”

钟白衣二指间夹着张紫符,半个身子从虚空之中探出来。

待他站定,谢寒喻才发觉钟师兄脚下是环绕绿意的石板,而他的脚下是被马车碾出辙印的土路,钟师兄像是从另一个地方来的。

上次是传音白符,这回是传人紫符,书院如此藏龙卧虎,谢寒喻也开了眼,怪不得朝廷情愿从这里选人呢。

钟白衣持符画了个供二人通行的圆洞,调侃道:“这可是最最正统的分界之阵,把书院大门隐藏起来以保安全。邪门这话在我跟前说说就罢,莫要叫无亮夫子听见,当心他罚你抄三百遍符令。”

“谨记在心。”谢寒喻跟在他后面钻进洞里,再抬头时,眼前景象已然天翻地覆,山清水秀有如仙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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