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穿白裙的少女宛如幽灵,站在门外阴影中,并不因雨水期结束、阳光重现而产生半分鲜活颜色,依旧是那样死气沉沉、阴郁黑暗的气质。
“周楠,你手里拿了什么?”没得到回答,兰淅再次出声询问,同时,右手不着痕迹撤到桌下,去摸放在桌下的枪,现在的周楠,给兰淅一种极度危险的感觉。
周楠的表情大多数时候是麻木的,目光转动很慢,显得呆板,面对兰淅的问询,周楠慢吞吞地把目光挪到兰淅脸上,——极夜期结束了,周楠无需用灯、也无需借助微弱天光,就能将兰淅的面容看得一清二楚。
这张脸、这张脸。
和她在机械城见到的一模一样。
“周楠?”兰淅已经摸到了枪支,一有不对,他会立刻开枪。
“我……”
周楠一边说,一边将背在身后的手拿出来。
兰淅的心提了起来,周楠的动作在他看来慢极,他盯得眼睛都有些酸涩了,周楠的动作才进行到一半。
极昼期降临,太阳的温度在短短几分钟内攀升至最高。
兰淅来不及思索这样诡异的气候变化,他一眨不眨地盯着白裙少女,房间中飞舞的尘埃在充足的光照下纤毫毕现。
不多时,兰淅便感受到了热度。
在这间潮湿阴冷的破房子里,竟然还能感受到外面阳光的温度。
有冷汗顺着脸颊滑落,滴入眼睛,刺痛感立即爆开。
兰淅闭了下眼。
视野一暗一明,周楠的手完全伸出来了。
兰淅险些就要把枪口对准周楠,然后才看到周楠手上拿的是什么。
那是一份泛黄的报纸,日期是2023年3月26日。
兰淅死亡的第二日。
周楠将报纸展开,指着社会新闻版面,继续自己未说完的话,“……我在报纸上见过你,你应该已经死了。”
兰淅:“……”
提心吊胆五分钟,结果周楠就给他看这?
兰淅的神经和身体一起松懈,脸上挂起无奈的笑容,“所以呢?本来已经死去的人出现在你面前,你是害怕我吗?”
周楠摇头:“这个世界上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兰淅略感疑惑地“嗯?”了一声,周楠的下一句话打得他格外懵逼。
周楠说:“这个世界是存在神明的。”
兰淅歪头:“啊?”
周楠拿着报纸向兰淅靠近,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平静地凝视兰淅,“之前在逃亡中,我遇到过一个老人,他说他是第五研究院的研究员,他们研究的内容是神学与民俗学。”
这个兰淅知道。
末世降临之前,世界格局还未被打破,他们华国按照东南西北中五大区划分,每个地区都建立了一座研究院。
第五研究院还是在雾城呢,研究方向的确是神学。
虽然一个科学机构研究神学本身就是一件吊诡的事情。
据兰淅所知,五院一直没研究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地位比起另外四院可谓天差地别。
周楠提起研究员,是想说明什么?
周楠这会儿已经走到了兰淅跟前,“这个世界是有神存在的。”
同样的话,周楠说了第二遍。
兰淅心中涌现一丝违和感。
周楠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倒映出兰淅疑惑的脸庞,“你找我,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个吗?”
周楠充耳不闻,“过去十年、不,过去百年、千年、万年……人类经历的一切,都是神迹。”
“神奖赏人类、也惩罚人类。”
“神游走天地,以万物的姿态。”
“……”
“周楠?”兰淅站起身,周楠举着报纸,目随他动,口中不停喃喃着“神明”,这场景活像是大型邪|教传授会现场。
周楠的状态很不对劲,兰淅心里发毛,不愿与周楠独处,正要下楼去找贺雪生,周楠却突然高调宣布:“你就是那个神!”
“什么?”兰淅回头,却见周楠不知何时放下了报纸,右掌托着一团白色粉末,在兰淅转头的那一刻,猛地吹了口气。
粉末飞扬,朝没有一丝防备的兰淅飞去。
“周……”兰淅话音未落,人已彻底失去对身体的控制,软软向下栽倒。
意识消散前,兰淅看到周楠收起那张报纸,向他走来。
兰淅终于找到那一丝违和感的由来。
一份10年前的报纸,又不是什么珍贵物资,值得被人保存这么久?
……
数分钟前,小洋房一楼。
贺雪生正在进行每日训练。
这些时日贺雪生发现,他和兰淅待在一起的时间越久,就越容易恢复到成年期。
要是和兰淅待得太久,一不小心在兰淅面前“长大”——
光是想一想那场面,贺雪生就忍不住打哆嗦。
在他还没想好理由之前,还是暂时保持现状吧。
屋外的雨势变小了。
贺雪生当然有所觉察,相信要不了多久,就会雨停日出。
这个世界的极端天气,就连更易的速度也是极端的。要不了半天,被雨水滋润了半个月的大地又会干涸、开裂。
最后一滴雨水落入大地。
贺雪生停下训练,往外瞧去。
一抹日光穿破云层,世界亮了。
也到了他们离开的时候。
贺雪生正要上楼去叫兰淅,忽而听到远处一点响动,像是鞭子划破空气的爆裂声。
贺雪生踏出房门,视野尽头、半山腰处,一支队伍跋涉而来,领队的是个身形高挑的执鞭男人,男人扬鞭挥到一名纤弱妇女身上,即便隔了一段距离,贺雪生出色的听力也能捕捉到皮开肉绽的声响。
领队的男人十分敏锐,察觉到贺雪生的目光,下一秒,二人视线在半空遥遥相撞。
贺雪生眉峰下压。
……他们好像暂时走不了了。
为首的男人和旁边人交代了句什么,大步向贺雪生走来。
贺雪生站在原地没动,那人高得出奇,目测一米九往上,走到短手短腿的贺雪生跟前,简直像一头大型野兽,影子将贺雪生整个人完全遮挡。
这人靠近时,贺雪生也闻到此人身上飘过来的海腥味。
“小孩儿,你住这儿?”高希冥抬手,鞭子把手要去碰贺雪生软嫩的脸蛋。
那鞭子把手缠着防滑的胶带,已经崩裂外翻,约莫是经常被握在手里,被掌心的汗液浸泡,黄到发黑,贺雪生嫌恶地皱起眉头,偏头躲过,“别碰我。”
高希冥顺着贺雪生视线看到自己的鞭子,意味不明的笑了下,倒是没再用鞭子去碰贺雪生。
“我们都是‘海洋’幸存者家园的幸存者,前不久,异种侵袭,又一个人类幸存者家园被毁,我们长途跋涉来到这儿……”
高希冥见贺雪生不为所动,猜测他是不依附幸存者家园的独狼,这个世界什么样的人都有,不依靠幸存者家园、不愿与同胞共存亡、宁愿在各个污染区流窜的异能者虽然很少,但也不是没有。
还有一些组织,在外面随便哪个地方占地为王,整个集体只有十几个、甚至更少的人。
高希冥看不出眼前男孩是哪种,有意打探,于是再次把话题引到贺雪生身上,“你是什么人?一个人住这儿?外面那两辆车,是你的吗?”
早在贺雪生与兰淅在废弃的农家乐住下后,便拆了农家乐外那车的油箱,放到越野车上,这才将越野开过来,也方便平时从车上取用干粮。
此时,贺雪生从高希冥身侧看去,高希冥带来的那群“海洋”幸存者已经把两辆车围了起来,甚至有人拆开车门,从里面拿干粮,狼吞虎咽着。
“让你的人停下。”贺雪生声音微冷,他和兰淅省吃俭用,那些干粮,是为了离开农家乐后,在路上吃的。
在找到下一个安全的落脚点之前,他们都要靠那些干粮。
现在,储备粮被人哄抢一空,贺雪生心情糟糕至极。
高希冥自然也看到了,甚至下命令拆车门搜物资的就是他,“我很抱歉,但我的人已经好几天没有进食了,他们需要这些食物。再者,那些食物上面也没有写你的名字吧,小孩——”
高希冥话音未落,身侧一声枪响,子弹击穿了越野车前的地面,留下一个小坑。
越野车前的地面,以及高希冥身侧的枪口,都冒着细烟。
高希冥脸色微变,他甚至感觉不到贺雪生到底是什么时候出手的。
被枪击震慑的幸存者们呆立原地,他们一身破破烂烂,脸上、身上又脏又黑,捧着干粮宛如鹌鹑,一动不动。
贺雪生收枪而立,乜了眼高希冥,“你的人没东西吃,所以就去抢别人的东西吃?那也得看有没有资格抢。”
末日时代,弱肉强食、强者为尊,丛林法则深深镌刻进幸存者的骨子里。
贺雪生那一枪,足够震住这群如惊弓之鸟般的幸存者,他们放下到嘴边的食物,在副队长的集结下,集体远离越野车,可是长期的饥饿和长途跋涉,让他们不甘心就这样放弃,一个个都眼巴巴看着、望着,有的人伸出舌头,卷走嘴边的残渣,细细咂摸着那其实没什么味道的干粮。
贺雪生走过去,将食物收好,视周围人渴望的目光为无物。
倘若面对这群幸存者的是兰淅,恐怕还真的会将食物分出去。
但贺雪生不会。
他这个人小气、护食,冷漠、厌世,对人类的遭遇并不能感同身受,更不可能存在任何同理心。
他刚刚那一枪,兰淅应该也听到了吧,兰淅见到他冷血无情的一面,会怎么看他呢?
对了,兰淅怎么这么久还没出现?
周楠也是……
不好的预感骤然撕扯贺雪生的神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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